玉碎
春夜一场骤雨,打得廊下的山茶花枝叶零落,乱红满地。
天刚蒙蒙亮,婢女们便聚在祠堂前,打扫残花落叶,跪在地上,一寸寸擦洗回廊的柚木地板,唯恐留下一丁点污迹,惹得回乡祭拜亡妻的少主发怒。
“郎君应皇帝诏命,赶赴西蜀铲除邪逆,至今仍未传回得胜的消息,你们说,郎君今年还能回来给娘子上祭吗?”
“肯定能。娘子哪一年祭辰,郎君错过了?”一个婢女捏着布巾昂起头来,目露神往,“郎君那般爱重娘子,至今不曾续娶。不知我将来,可能遇到这样痴情的儿郎?”
“呵。”一声阳世活人听不见的冷笑,在空寂的祠堂里回响。长年不灭的长生灯烛火猛地摇晃了数下。
容玉致“醒了”。
掐指一算,她死了已有五年。
当年那天外一剑,剑意浩荡,宛如九天劫雷,一剑贯胸,直接将她杀得身魂俱灭。
只留下一抹残魂,不知因何,寄身到裴承芳那狗东西特地为她打造的龙血木牌位上。
想走,走不成。
留下来,每年还得小心提防,以防被裴承芳招魂,着实煎熬。她怕再被他捉住折磨拷问,一直不敢现身。
婢女们窸窸窣窣的谈话声,顺着槅扇的雕花镂空飘入她耳中。
“我听说,容娘子少时名声不太好……说是她自小流落在外,被大宗师接回家前,曾混迹魔道,对,好像是拜入一个叫欢喜宗的门派来着。”
“我知道。”另一个声音接话,“那欢喜宗发源于一西洲小国,乃是个十足的邪魔外道,宗内人人修习阴邪下流的采补功法。容娘子便是宗主座下侍法童女,受那邪佛驱使,为非作歹,杀人如麻。”
“啊。”众婢女齐齐倒吸了口冷气。
容玉致又想冷笑,甚至还想故意弄灭几盏长生灯,吓吓这群多嘴饶舌的婢女。
“大宗师为了帮女儿压下不光彩的过往,着实煞费苦心。可惜,后来事情还是败露了。唉,容家世代以平波定乱,守护苍生为己任,数百年清名,就这样毁于一旦。”
容玉致听到这句,冷笑凝固在唇边。
一个婢女怯怯地问:“容娘子若当真如此不堪,咱们郎君那样光风霁月的人物,为何不惜被仙督责罚,也要违逆父意娶她?”
众婢面面相觑,面上尽是疑惑。
许久,才有人道:“好像是因为容娘子对郎君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当年大魏与西蜀开战,郎君被围困在万蛊窟,是容娘子深入敌后,从蛊潮之中救出郎君,背着他夜奔三十里……”
“大胆!谁准你们背后妄议主人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仆忽然出现,重重一扽手中铁拐,沉声呵斥。
众婢见到统领她们的老管家,吓得跪倒一片。
老仆正欲小惩大诫,天际突然传来数声清越鹤鸣,一只白鹤展翅掠过山尖,忽地化作剑光,飒若流星,穿透茫茫晨雾,飞向山脚。
老仆遥望剑光,面露喜色,喃喃道:“是鸣鹤剑,郎君回来了。”
他再也顾不上惩罚众婢,拄着铁拐,健步如飞,走出院门,来到悬崖边俯眺山道。
山道蜿蜒,盘旋曲折。
十来骏骑四蹄生风,当先一骑飞驰若电,马上之人身披玄色大氅,迎风猎猎,将一众亲卫遥遥甩在身后。
不多时,这十来人便骑马攀上峰顶。领头的是个眉目英挺的青年,清贵逼人。
裴承芳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老仆,问道:“上祭的东西可都备好了?”
老仆牵着马跟在青年身后,姿态恭谨:“上月收到郎君飞鸽传书,老仆便焚香扫洒,只等郎君回来。”
裴承芳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行亲卫合力将一口黑铁箱子搬入院中。
也不知那箱中装了什么,两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搬起来都有些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