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只听得太傅府上的读书声琅琅不绝，跟读的却不是个咿呀学语的孩童，而是个声音清朗的女子，听得出来她拉长的声调里满是不情愿。

“小瑾，你年纪不小了，也该享受这于归之喜了。你瞧瞧，第一个给你提亲的哥儿孩子都快三岁了，你还想再待字闺中多少年？”叶太傅手里拿着书卷，随意地敲了敲女儿的头，额头上的几根皱纹里写满了无奈。

“我只当您是天天带着太子殿下念书念魔怔了呢，非要带我重读《诗经》！先是《关雎》《卷耳》《草虫》后是《葛覃》《桃夭》，原来打的是这主意！早知您又是找由头来说我，我就不跟个三岁小孩似的一字一句跟着念了！我一辈子的幸福总不能随性托付给旁人，自然要慎重考虑！又没说让您养我一辈子，再多养几天怎么着！”叶灵瑾蹙起了眉头，满脸不悦。

“瞧瞧，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你爹不过说你两句你就有一箩筐的话等着顶嘴！你招个婿回来，不还是靠你爹养怎的？爹在一日，就养你一日。不过是怕耽搁了你的青春年华，大好的年华不成婚生子，等你老了，爹百年之后，还有谁养你！你自幼聪明伶俐，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叶审言气得自己噎住了，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开口道：“小瑾啊，你说你这是叫爹如何是好，这天下的男人难道就没有一个合你心意不成？这个太轻佻，那个太古板，这个太骄纵，那个太孤高，这个没才学，那个太文弱，这个空有皮囊内里虚浮，那个皮囊生得不好，这个太过不拘小节，那个太顾细谨终累大德，这个家世显赫仗势欺人，那个出生寒微格局太低……”叶审言越数眉头蹙得越紧，都快拧在一起了，“这么多年你拒了多少桩婚，数个三天三夜都数不过来，你到底想要个怎样的夫君？姑娘啊！你好歹也定个凡人能达到的标准吧，你这样不行那也不行，敢情天底下就没有人配得上我家姑娘了不成？爹本就是打算给你招个婿回来，横竖委屈不了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常言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普天之下都是凡人，哪里能尽善尽美呢！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这道理你饱读圣贤书怎的就是学……”叶审言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我偏不要将就，我配得上世间最好的男儿！‘号钟’须得到了伯牙手里才弹得响呢！”叶灵瑾柳眉高高地挑起，凤眼圆睁，理直气壮的话叫人难以反驳。

叶审言轻轻地叹了口气，也怪他将女儿养得太骄纵。叶审言也算得上年少有为，他二十三岁就考中了状元，一入官场就任会稽郡守，不久后娶了当地书香门第的小姐于氏为妻，多年来膝下无子，只有这么一个嫡女和一个庶女。庶女叶依依有嫡庶之别压着，也还称得上乖巧懂事；这个嫡女自幼是他自己教养，教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什么女德之类一概不顾——他的女儿就该被捧成天上的月亮，半点委屈都受不得——众星拱月般地簇拥着长大了，到了快及笄的年纪，他调任京师当了太子太傅，便举家从临安搬迁到京师，自己和夫人时常带她交游，叶灵瑾风姿绰约，又谈吐不凡，引得京城那些世家公子们争相提亲，可她偏偏眼界甚高，谁都瞧不上，任是鸡蛋也能被她挑出来骨头。

叶审言没得法子，只好作罢。叶依依都快十七岁了，也早该许婚，可长幼有序，嫡庶有别，二十岁的嫡姐还没许婚，哪里轮得到她的份呢！叶灵瑾是个吹毛求疵的性子，东挑西拣的，连着把妹妹的婚事也给耽误了，她也不在乎——尽管两人没有什么矛盾，隔母的姐妹终究是不亲。哪怕平日里看着亲亲热热的，恐怕也不是一条心，不然哪有姐姐舍得耽误妹妹的终身大事？叶审言只希望她们能保持现在这样和和睦睦的，以后不生什么嫌隙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