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被撑裂后滑落在地的革带确认他就是郡守大人。 屋里碗盘堆叠成小山,摇摇欲坠,角落里残羹招来苍蝇,嗡嗡不休。 郡守一刻不停地大嚼,适才侍女送来的美食已被一扫而空,他每一个毛孔都在向外渗淡黄而污秽的油脂,粗大手指抓起酒坛仰脖灌下,张嘴瞬间恶臭如有实质地占据全屋。 郡守大人眼睛淹没在横生的颊肉里,目光逡巡,忽而舌头一伸,将苍蝇卷进口中咀嚼,滑腻的目光落到侍女身上,涎水滴落。 持盈早忘记自己还饿着,腹中翻江倒海,踉跄着退出郡守府。 郡守衙门外,八字墙相对,木笼里悬吊着一个人,羽衣碎裂,星冠跌落。 持盈一路行来只看到这一双清明的眼,于是她攀上囚笼,解下皮囊,喂一口水给那双龟裂如城外土地的嘴唇。 “那是什么妖魔?” “不是妖魔,是仙人。” 璇玑是留星观的女冠。她曾经是个才女,同一个门当户对的才子成婚后,才子左一个小蛮右一个樊素地纳妾。 才女不耐烦守那份活寡,写下一封和离书,带着自己的嫁妆扬长而去。 过几年,才女觉得膝下空虚,索性收几个学生,教书育人度日。教着教着,名声传到宫里,被聘去当女官。 她教导将来要做诸皇子妃的秀女,又与大明宫内侍监首领太监结下对食,在宫中地位超然。 然而东宫妃妾之争引发诸皇子夺嫡,意外卷入许多人,两人抽身不及,唐璜身死。死前给了她一套度牒,她便出宫来江夏做个道士。 观内供奉不多,人口简单,清贫度日。 九个月前,昆仑仙人手持朝廷诏书来到江夏郡,做了新的郡守。 六个月前,旱象显现。 三个月前,青青禾苗未及抽穗便被青黄不接的农夫含泪啃光,粮价涨得比天上灼人的太阳还高。 一个月前,几名仙气飘飘的年轻人走进郡守府,再也没能出来。 是璇玑发现郡守府异常,给他们指的路。于是郡守下令将璇玑吊在木笼内,说她就是行邪术致使大旱的元凶,天一日不降雨,便一日不放她下来。 她早该饿死渴死的,但郡守每日派人送她一口粮、一口水——她若死了,郡守拿什么应付那些饿得双眼发绿的苦人? 持盈从怀里取出干粮碾碎,加水和丹药调成糊状,细细喂给枯瘦女冠。 璇玑透过沾满灰土的发丝看她,“你是谁?” “我叫……小娥。” “这名字有些配不上你。”璇玑微笑,这样清艳如海棠又光明如剑锷的美人,该配一个更不俗的名字。 “你不要死,慢慢替我想一个新名字,等我回来。”持盈把璇玑带回无人的留星观,安置在暗室,“我去做一点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