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日
月升树梢,西山苑宫殿浸润在一片如水的静谧夜色中,像是上京城西一片庞大的影子。 宫人自殿内一一点亮烛火,曾白的脚步声在空空荡荡的后殿回荡,他转过花鸟紫檀木屏风,在古老幽沉的木质香气中向后殿望去——殿内还未点灯,崔邺坐在内殿深处的一把太师椅上,荣荣缩在他腿上,两手揽住他的肩,靠在崔邺的怀里睡着了。 黑暗给紧紧相依偎的两人镀上一层温和的保护色,曾白看不清崔邺的表情,但殿中安宁平静,柔和得令人心惊。 曾白踌躇着止步不前,犹豫半响正要退开,崔邺已发现了他,此时宫人在曾白身后点亮了灯,那种迷惑人的表面温情被灯光破开,露出殿内边角的阴暗来,崔邺精致而刻薄的五官在光影跳动中越发深邃凌厉:“何事?” “皇上听闻西山苑被袭一事震怒,责令张大人彻查此事,皇后娘娘想来西山苑探望六公主的情况,被陛下禁足在宫中,她让属下给您递信,她说……” 他没有说完,因为崔邺抱起荣荣,安置在殿内窗前的贵妃榻,才嫌弃地脱掉玄黑外裳,丢在地上。 这件华丽的衣裳料子挺括坚硬,硬是被荣荣的眼泪浸透,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崔邺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还能穿在身上,任由荣荣抱着他睡了一刻钟。 皇后口信的内容无外乎请崔邺回宫救场,看在皇后养大了崔邺的情分上,皇上会给未来太子的母亲留几分薄面。 可崔邺不打算去,自然也不必再听。 皇上大动干戈在他意料之中,西山苑被袭的是梁鸿和六公主,但对他这位父皇来说,无疑是对他皇权的挑衅和生命的威胁。 在重重禁军包围的猎场,连梁鸿这样的将军都会重伤,如若有人想刺杀皇帝,岂非易如反掌?何况此事被蛮族使臣亲眼所见,更显得皇帝驭下无方,大丢面子。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并不复杂,很容易查清楚,只是涉及皇家私隐,最终结果不会声张。还不如过一天等皇帝消消气,不必在此刻触他的霉头。 眼下最要紧的,是梁鸿的情况。 梁鸿是他的心腹,折了梁鸿犹如折他一臂,何况梁厉得知独子重伤,不知会如何怨恨皇后与公主。 他兵权在手,若是因梁鸿对崔邺生出异心,会是个不小的麻烦。待此间事了,是该寻个时机,和“天命贵女”宋唯葭见上一面。 有了宋阁老的助力,稳住梁厉就容易多了。 …… 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在青石板上,敲打在雕花窗前,雨云遮住光线,在初夏微凉天气里,吹来清新的水汽。 荣荣望着头顶陌生的床帷,眨眨有些红肿的眼睛,除此之外并未有何处不适,她甚至还穿着昨日的里衣。 往日崔邺总是在夜露落满树梢时来别院,第二日早朝前离开,几乎不和她说话,荣荣怀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昨日她心神恍惚间破绽百出,崔邺竟肯容忍她近身,不知是否生疑。 荣荣心事重重下了床,赤脚踩着地毯,轻轻朝侧殿走去。 侧殿的帷幕拢了起来,入眼便是一张摆着文房四宝的黄花梨桌案,香炉中燃着清淡的熏香祛湿,崔邺坐在桌后,正在看折子。 他和荣荣为数不多的相处都在床上,难得见到如此正经的时刻,崔邺只着便服,没有束发,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少了平日的阴鸷,被窗外的光线烘托出三分罕见的温和与平静。 帘外雨声潺潺,回忆像水幕铺天盖地,不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