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倾听者(一)
你在北部的工业小镇长大,那里现在被人称作“锈带”。就像被荒废的工厂慢慢生锈,你的童年记忆也似乎也锈迹斑斑,仿佛吱嘎做响的齿轮,只有在用力回忆的时候才会前进一格,伴随掉落一地的锈渣和难闻的腥甜气息。因为你的童年记忆一直伴随着同学的欺凌,你宁可锈死尘封,也不愿去触碰。
也许是母亲生产时不称职的医生,也许是先天的问题,你的脖子总是固执的歪向右侧,具体原因已无从知晓。同学们总是因此取笑你叫你“烂火鸡亨利(turky henry)”,也许不仅仅是你的歪脖子,也是因为你在和他们争执时总是满脸通红,却说不出一句成型的话。当然变红充血的也包括你无比憎恨的脖子,因为你的肤色太过苍白,所以此时显出火鸡一样的颜色,也许这个外号真的是名至实归。
虽然你憎恨自己天生的残疾,也憎恨欺凌你的同学,冷漠的老师,当然包括父亲,但憎恨的对象其实很难包括你的母亲,因为你从没有见过她。她的照片也很少,你的父亲很少给你讲诉她的故事。即便有,也只是模糊的评语,比如善良和对主的虔诚之类的,让你对她很难有具象的概念,如果没有概念,就没有了感情的载体,就像那句老话,房子无法建立在流沙之上。
你的父亲是一个钢铁厂的工人,强壮而沉默,他下巴上有着浓密的胡须,有时候里面散发出难闻的铁锈的味道,那时候你的又矮又瘦,他训斥你的时候这种味道会固执的钻入你的脑子,以至于你每当回忆到这些内容时,记忆就更加锈滞,无法转动。尽管你还记得他经常对你暴力相向,因为他后来失业了,工厂破产了,脾气也更加暴躁。他总是骂道,该死的日本人和中国人抢了我们的生意,抢了我们的钱!那时候你已经阅读了很多经济学的书,知道事情并没非那么简单,但你也知道,你和父亲之间的隔阂如中非大裂谷一样宽广,就像你无法向他阐明工厂破产的道理,他也无法在你这样苍白瘦弱的儿子身上收获自豪。
在这个家里,尽管只有两个人,但你时常化为幽灵,从旁冷静的观察这个充满暴力的家庭。这种疏离的状态可以缓解你的压力,但同时也会让自己更加冷漠。
再后来你逃离了这个家,他没有钱负担你高昂的大学费用,因为那时候家里已经贫困潦倒,他兼职修车工的收入甚至无法负担大小两个男人的口粮,其中的老男人还酗酒成瘾。终于,就像烂俗小说中的剧情,在一个夜晚,你带着父亲赐予你的满脸伤痕逃出这个家,从此不再回来。你只带走了几本书、你母亲的照片和仅仅一百多美元的钞票,你积攒了很久,它们都皱成一团,紧紧被攥在手心沾着汗水和少许从脸上蹭到的鲜血,它们当然也和落荒而逃的你一样,都散发出难闻又熟悉的铁锈味。那时候你仅仅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