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践祚
仁后脸上笑色渐生,她抚了衽上一串东珠压襟,道:“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皇帝政事繁忙,是否在意自己身子?夜半挑灯,眼窝乌黑,似有倦容。”
乾坤的脸颊盈了清和笑靥,便吟吟道:“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原来皇额娘这样耳聪目慧。”
仁后黛眉上挑,愈加眸色暗沉,道:“吾何止耳聪目慧?皇帝言行举止,吾都放在心上,皇帝初登大宝,百废待兴,仁帝在时优柔寡断,犹犹豫豫,万事做不得主,漠北、江浙接连谋反,竟然闹在燕蓟城拦下了苍震门,若不是吾心有分寸,一力劾压,才免了一场泼天浩劫。”
乾坤注目点头,微微颔首,道:“皇额娘心性刚强,行事果毅,乱事临头却丝毫不堕中宫之风,一力击溃乱党贼子,一经多年为皇考主持六宫兢兢业业,分毫不差。”
仁后神色像是九月星空的一轮清辉,眸光十分雪亮,道:“仁帝昏聩,吾若是怯弱愚笨之人,定吓破了胆了。”
乾坤的面色甚是温和晴好,笑道:“经此一劫,皇额娘于皇考心中甚是端肃刚毅,于天下臣民眼中亦是深明礼义,声名鹊起,深受朝中廷臣礼让爱重。”
仁后笑意凝滞,脸上忧愁渐生双靥,道:“吾身为皇帝之母想问一句话,如今天下可还太平?”
乾坤深邃的眼眸底处闪过一丝阴郁,脸上不见任何波澜,道:“皇考仓促殡天,便没再立辅佐之臣,仁帝时重用军机大臣额尔津哈、戴恒,儿子登基即位,便着重加封了二人,念其为官两朝,世代为相,以花甲之龄仍效忠社稷,故升了戴恒为文渊阁大学士,赐管理刑部之职。“
仁后正了髻上一串鎏金凤嘴东珠,笑道:“这戴恒是太宗时的旧臣,曾与太祖奉王天子之命共讨匈蛮,开疆拓境,皇帝擢升,是该如此!”
乾坤愤懑不平,扬眉怒目,语气十分凌厉,道:“额尔津哈、戴恒是勋贵旧阀,在朝中权势根深蒂固,盘根错节,一呼百应,谁知儿子与他们在朝政上因年龄悬殊,意见相左,许多事务不能处理得宜,引得群臣商榷不下,儿子也为难不已,而他二人仰仗皇考遗臣,时常倚老卖老,不顾儿子天子之颜面,朋扇朝堂,乱政疑众,于儿子前无毕恭毕敬之礼,儿子决定撤戴恒、额尔津哈之职,任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太傅张庸泰御前示上,军机处行走。”
仁后面色沉静如水,深不见底,沉声道:“朝政之事皇帝自有主见,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年侍奉先帝时,还算得到倚重,如下被罢黜,心中难免不忿,皇帝尽心安抚,别叫外臣背后指责皇帝薄情寡义,苛待元老。”
乾坤容颜深邃,神色阴凝,道:“儿子尽心理政,不劳皇额娘挂心,儿子重用了皇后一族,为儿子分忧。”
仁后的面庞似愁似怨,便道:“皇后一族与祉亲王亲近,那皇后的阿玛乃是他的舅舅,可行么?”
乾坤冷肃的面容如低垂浓铅的云雨,摇头道:“皇后的娘家乌拉那拉氏在朝中根深叶茂,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不贸然拔除,儿子御极,谦亲王、祉亲王、昼郡王何等不顺不服,这个时候儿子该安稳人心,而不是大开杀戒。”
仁后思忖良久,只低头抚着袖上一众繁密花纹,道:“养虎为患,且需警惕、谨慎些好。”
乾坤笑言答过,颔首应允,道:“是,儿子懂得分寸,鄂扬尔也算忠孝。”
仁后心绪愁乱,沉肃着嗓音声声震耳,道:“太祖晚年诸皇子为争夺太子之位同室操戈,骨肉厮杀,先帝竟也如此,嗣位之争闹了十几年,皇帝睿智,勿要故态复萌,重蹈覆辙。”
乾坤神色柔缓,却是一脸颓唐之色,便诺诺点头,道:“皇额娘字字叮嘱,儿子铭记,但请皇额娘安心,皇考走下之路,儿子必不会走歪。”
仁后含笑如常,却长舒口气,道:“皇帝这样说才是万乘之躯,万圣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