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世界

刘垦有时候想，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他们同时与别人共用另一个世界，所有人共同营造出来的公共世界。人们在这个公共的世界里共同伪造出一派和平的假象，但在背地里，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些秘密是人从远古时代便潜藏在其本质中的人性。或许人们不应该把自己的世界里原本的样子拿到这个公共的世界里来展示，人们还是伪装起来比较好，穿着厚厚的盔甲在公共的世界里跳舞，这样每个人都会感到安全。

从比赛的报告厅走出来，刘垦走在回学校路上，身边的世界既热闹又安静，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欣赏着公共世界的歌舞升平。也正是在这时他才开始晓得，每一个人都在两个世界忙碌着，人的个人世界是不能与人说的，另一个公共的世界由不得人说，人们彼此心照不宣。

但是对于不了解自己，也不了解公共世界的孩子，必须实行一套行之有效的阉割程序，学校便是使人适应社会生活，被公共世界接纳的专门机构，孩子在这里被要求善良、诚实、谦卑······但这一切教条都不过是粉饰太平的谎话。刘垦为此感到痛苦，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无比相信教师的鬼话，可以说他的个人世界和被粉饰过的公共世界是很接近的，但当他发现人们背后还有一套个人世界的行为准则，而他却没有，这便让他感到难过和痛苦。所以偶尔不能适应环境，根源便在于此。

刘垦用了很长时间才发现了这一真理，当他发现了一切，但却无法改变自己的个人世界，也无法改变公共世界，所以回家以后他便开始小心翼翼地活着，假装他与世界互不打扰，但是有一次，只有一次，他错误地以为，自己拥有了改变公共世界的力量，然而他却失败了。

那是在不久以前，那个圆圆的胖女人还不是教导主任，而是他的直接上司，他们在同一个年级工作，刘垦十分信任她，那时他还没有学会隐藏自己的个人世界，于是把自己的一切一股脑儿倾吐出来，包括自己对教学的一些思想，比如重视孩子的思想教育，以及重视孩子的读写。

一开始胖女人表现出对他的器重，这便让刘垦有一种错觉——世界是可以改变的。但他不知道单位的公共世界有两层皮，外面一层是团结、互助、无私，里面一层是形式主义，做样子，是谋取个人权利和利益。

或许刘垦不该在工作中表现出一种理想主义的理想，因为它是难以实现的，而且它与真实的公共世界也太不相容了。胖女人一直隐藏她的野心，刘垦却是在她当了教导主任以后才知道的，她并没有真的野心，却需要一份权利和足够的清闲。还有几年便要退休，教导主任的职位是最适宜养老的。

刘垦感到惊愕，又觉得后背凉嗖嗖的，身边的人常说他有思想，但思想，在这里是最危险的东西，人们只想安安静静地维持当前的秩序罢了，毕竟改变，是一件痛苦的事。

于是，刘垦继续开始重复那些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谎言，却再也不能相信这些谎言编织出来的美好。让世界变得美好毕竟太难了，比粉饰难上一万倍，更何况人们并不会把让世界变好作为自己生活的目的，他们想的永远是让自己变好，必要时牺牲别人，或者做一些恶事，也是无伤大雅的。

回到学校，刘垦继续开始了按部就班的生活，仿佛一切都未发生，一切都未开始，一切都已结束一样。他有足够的与这个世界共情的能力，也有足够的与这个世界互不打扰的能力，但是现在，似乎他与世界互不打扰的界限被打破，回不去，还是离开得好吧。

路过教室，学生们正在上数学课，当初选择做教师，就是想弄明白为什么自己从学校出来自己身上会有那么多的矛盾，纠结和不快乐。现在做了教师，他才明白，原来教师们全在为了考试为难学生，为难自己，老师们全在被迫说谎，要求学生做那些他们自己也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