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边的飞鸟和少年

长大之后，我时常还能想起一幕，寒风刺骨的冬夜，我一个人半夜起床上厕所，被玻璃窗后面的影子吓哭了。

我的哭声很快惊醒了所有人，玻璃窗后面的影子跑走了，那不是什么鬼怪，是一个男孩，最后是校长从房间出来把我带回了宿舍睡觉。

从此我记住了一个人。

小学三年级，那家私立幼儿园不知什么原因关门了，里面的学生被镇上的公立小学接收。

后来那个半夜躲在玻璃窗后面的男孩和我一样长大了，他住在小镇的南面，我住在小镇的北面。

我们很少说话，但是我们读过同一所小学和初中。

然而他是镇上出了名的不学好的问题少年，经常翻窗出去上网打架，谁看见他都要绕道走。

上初中的时候我因为担心考不上县里的高中每天看书做题，放学在校门口看见他，少年身上瘦得像没有几斤肉，校服外面的拉链没有拉露出里面的黑色短袖，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拿着燃烧的烟，烟雾缥缈的瞬间他淡漠的目光突然看向人群里的我。

我经常能从别的女生那里听到他的名字，最近的一次是听说他上课和老师吵架，公然走出了教室，把老师气得够呛。

一声悠然的口哨声让我回过神，是他身边的另一个黄色头发的男生不怀好意地冲我笑，用肩膀撞了撞身边的人。

“川哥，你认识啊？”

我低下头走路，不再看他那边，但耳朵变得敏感，清晰地听见了他的声音。

“认不认识和你有关系？”

“行行行，我不说了。”

回到家，我把作业拿出来做，奶奶在厨房切菜，窗外的日落挂在山湾上空，夕阳照进整个房间，我打开英语报纸，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情景，我看不进去一个单词。

呆坐在那里许久，奶奶一声叫喊，“吃饭啦，做完作业没？”

我急忙回头应道。

“来了。”

小学三年级之后为了方便我读书，奶奶和爷爷从遥远的乡下搬来镇上租了一间房，整个小学阶段，我每天穿过一条条街在家和学校之间往返，不知道天空之外的天空，山外面的海。

妈妈每次在电话里也只会反复叮嘱同样的话，叫她好好听爷爷奶奶的话，好好读书。

我慢慢变得沉默，不再想听见妈妈的声音，有时候我远远看见那个记忆里的男孩，忽然觉得我们都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唯一一次看见沈木川哭是在小时候，在那家私立学校里，楼道里的教室都在上课，沈木川哭着喊着跪在教室外面，他的父母抱着沈木川妹妹的被褥和衣服头也不回地丢下了沈木川。

他们的女儿，也只是回头望了一眼哥哥。

那之后，沈木川就好像失去了快乐，变成了所有人眼里的坏孩子。

他被叔叔收养，可是他的叔叔也并非是个好人，有一年冬天沈木川犯错被罚站在操场上。

冬天还穿着夏天的薄衣服，手被冻得青紫，沈木川一声不吭地站在冻天冻地的操场上，他的叔叔一来就当着全校的面给了沈木川一个特别响亮的巴掌。

我站在走廊外面，看着操场上那个男人恶狠狠地对沈木川拳脚相踢，沈木川没有还手，蜷缩在地上。

我讨厌那个男人。

一些老师很快赶去操场制止，上课铃声响了。

放学的时候我偷偷去他的教室把自己的手套脱下来放进了他的座位抽屉里最深处。

我并不知道当时小小年纪的我是心疼多一点还是可怜多一点。

我只知道我心里特别在意这个人，不管走在哪里都会想第一眼去寻找他的身影。

沈木川不爱学习，天天上课睡觉，旷课和打架是常态，如果不是九年义务教育有可能他早就被开除了。

可我觉得他比任何人都干净。

他没有那么坏，只是没有人教他怎么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