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汇帝的独夫之心
随着狄飞惊的叙述, 顾惜朝的思绪飞回大半年前,衣公子的红漆马车上。
马车夫阿康的手臂肌肉收缩,马鞭凌空轻斥,悬停屈起的马蹄点地, 漆黑的马车轮继续向前转动。
“是。”
顾惜朝听从衣公子的命令, 伏在地上的上半身缓缓直起, 站起来。
头颅抬起,与两年未见的人对视。
哪怕先前已经见过, 心中已有准备, 顾惜朝仍是瞳孔一缩。
好熟悉的人,好熟悉的眼!
那双眼。
那双愈发狭长的丹凤眼!
好黑,黑得渗墨。
好浓, 浓得仿佛重重叠叠漫天无际的黑云黑山, 从天穹层层覆压到头顶!
还有那张脸。
端昳庄俊,锋镝暗含, 正是千百种惊鸿男色中的国色天姿。
衣公子已将近二十弱冠。
比两年前下毒时的最后一面,他的身廓棱角更为成熟,气韵也更为厚重。
但衣公子的打扮, 却很衣公子。
银灰色的柔软兔毛一缕一缕编进漆黑的发中,顺滑的黑发与毛绒绒的银灰交织依偎,一半在脑后编织成精致繁复的式样,一半在肩背披散。
发间零散又规律地坠着碧绿和幽蓝的玉珠,两团兔毛裹成的银灰色绒球,则亲密挨着他后腰末端的发尾。
衣公子的左额前,一根鱼骨辫垂下来, 遮住了半只狭长的丹凤眼, 一直垂到他左胸幽暗深海般的衣衫前。鱼骨辫的尾端, 曳着一根半长的、绿莹莹的孔雀翎,孔雀翎中央一枚靛蓝色的眼,在他腰间一串一串的、色彩鲜丽和谐的珠玉琉璃上,摇曳、流连。
还有衣公子两鬓的发、额前的发、脸侧的发,全都混着那软乎乎的银灰兔毛,垂下来,落下来,依偎着,掩住衣公子的天庭,柔化衣公子的脸廓。
连衣公子的眼尾——那生红而长勾,如两把水红色威厉弯刀的眼尾——也藏去了锋利无遮的真容,叫人如坠梦中,如见慈悲的佛。
一个色彩冶丽纷繁的梦,一尊仁德善心柔软的佛。
雍荣华贵,斯文闲雅。
多少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多少画家的磨砂沥血的像。
顾惜朝恍然蒙然。
从衣公子的身上,顾惜朝找不到一丝丝,盛年为帝两年应有的唯我独尊气概。
汇帝盛年会谦卑、会雅逊、会淡雅若菊,且身上不沾染半点手握至高权柄的矜功独伐?
那还不如相信傅宗书会精忠报国,太师蔡京会为国为民,皇帝赵佶会励精图治!
顾惜朝不敢忘记,盛年还只是蒙古若相时,就已经够独断专行、不容置喙,哪怕铁木真在他面前,都要退步半射之地!
唯一的解答,只能是他藏得好,演得好,装得好!
有什么事,要他堂堂大汇开国帝王,这般装,这般演?
所图甚大。
所图甚甚甚大!
顾惜朝喉头上下滚动,三次吞咽。
一次比一次干涩。
一次比一次艰难。
衣公子终于剥完了他的橘子。
他把橘子掰成两半,撇下一枚汁水丰盈的橘子肉,道:“你似乎有话要说?”
顾惜朝张口,又闭口。
他恻然道:“你染了发?”
衣公子咽下一瓣橘子:“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自然些。我既然用你,就让我看到两年前的你!”
两年前的顾惜朝?
顾惜朝暗自惨笑。
我与你之间,横亘着一杯毒药、一次背叛,明言不会再有的信任,和天翻地覆的关系。
你却要叫这个跪着的我站起来,在你面前,做回两年前的顾惜朝?
盛年啊,盛年。
顾惜朝这个人,已碎了膝盖、断了脊背,就为叫你再看他一眼,哪里还站得起来?
盛年啊,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