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了个满怀
封暄想要速战速决,做完这桩生意,就该和这个危险又狡猾的姑娘切断关系。
他坐直身,从怀里掏出一卷册子:“这是半个月内,北昭能调动的粮食明细,种类、运输方式、时间、预计损耗度、粮价都在上面。”
这是正事,司绒正色,但没急着接,用指尖把册子摁着,说:“除开粮食,阿悍尔还要一份契约,免得……殿下转头就拿阿悍尔的兵器反打阿悍尔。”
在钟磐楼宴会后不说,此刻北昭先应了招,提出了粮册,她才开口,封暄在心里把狡猾这俩字给她压实了。
他算到这一筹,不买账:“阿悍尔能提供的军械与战马,不过是非战时的余物,乱世中,谁会将真正的军脉拿出来做买卖?”
真难糊弄。司绒拿起册子,这么在心里给太子殿下扣下了第三个标签。
她翻了两页后,合起,放在桌上,轻轻笑了:“殿下真是狮子大开口啊,番薯、粟米都比寻常市价高两成,真拿阿悍尔当肥羊宰了。”
“今年阿悍尔少雨水,北昭也同样是旱年,粮收丰寡和需求决定它的价格,”封暄顿了顿,“不是孤狮子大开口,北昭朝廷拨款控制北昭粮价,拿国库填的这个差价,难不成北昭还要拿国库给阿悍尔填这个差价?”
“是不是狮子大开口殿下说了不算,我需要查一查。差一厘,阿悍尔付出的都是真金白银,殿下不会介意吧?”
又有新招,封暄往后靠,眼波冰冷:“你要如何查?”
司绒含笑,一点也不在意他的冷淡:“巧了,我的近卫正擅此道,明日便派了去镜园,届时请殿下多多包涵。”
封暄睨着她,无所谓地点了头:“可。”
司绒拢了拢点儿都不挡寒气的纱衣,虚得冷汗直冒,冷得清清醒醒,这种清醒却是过度的透支,透支了她本就不多的精气神,全神贯注用在和太子的交锋上。
差不多了,她手心里冒虚汗,委婉地下逐客令:“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封暄看了眼一直在扑腾水面的小王八。
哦,王八啊。
司绒捧起了花花绿绿的小瓷缸,起身到栏杆边上,准备把小鱼儿和小王八都送回湖里,她转过头:“殿下不要误会,俗话说,好人不长命,王八遗千年……”
话未说完,亭子外忽地刮来一阵风,搅散了浓稠的白雾,灌入了亭子里,司绒冷得一哆嗦,一鱼一龟连同瓷缸都“咚”一声落进了湖里。
随之往下坠的还有亭子顶上的莲花灯,一道暖光闪过后,莲花灯四分五裂,微弱的烛火跌在地上,瞬间熄灭。
整座亭子登时陷入突如其来的黑暗中。
司绒猛地站起身。
黑暗在瞬间摧垮了她。
刚才强撑的精力轰然溃散,疲惫和沉重轰轰烈烈地反噬,巨大的恐慌袭来,她被黑色的浪头打翻,从浪潮底下淘出更久远的记忆。
清灵的流水声成了夜魅的磔磔怪笑,四下里好像一片虚无,又好像有无数看不见摸不着的绿眼,围困她,要撕碎她,不存在的血腥气一重一重地叠上来,她呼吸困难。
她不能控制地想要逃跑,可一转头就撞入了一道清冷的怀抱。
撞得她头脑晕眩,那些云雾好像都游进了她的脑袋,让她没法思考,分不清这里是草原还是亭子。
只觉得……有一股好闻的味道驱散了记忆中的血气。
但凡能射得了九张弓的人,都有一双极亮的招子,封暄不说目胜鹰隼,但夜能视物是肯定的,早在半盏茶前,他就察觉云雾开始游动,这是风的痕迹,司绒没看到。
那阵风卷入亭子里,带落灯盏,封暄可以阻止,但他没动,就如他自个儿不在意黑暗与否一样,他认为这阿悍尔来的胆大包天的小公主也不会惧怕黑暗。
但没想到,光明消失的一瞬间,烈阳迅速颓散,狡猾的红狐成了离群的羊羔,惊惶又莽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