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寐
夜身上一口气踩了十多个泥爪印,才放过他,跳入草丛扑蝴蝶。朝夜一边拍腿一边扭头说它:“大热的天,你玩得一身草,等会儿不需往我身上爬。”
小狐狸冲他扭扭屁股。
朝夜:“……”
鹊仙镇之后,这只小狐狸缠死缠活地缠上了他,可能是想报恩,可它贪玩贪睡,蹭吃蹭喝,不管自己吃什么,多远它都跑来尝一口,简直像是报仇。
吃得正甜,鬼抬轿无声无息地进入一片树林,忽然,前方隐隐传来少女的啼哭之声:“……为什么偏偏是我!再有三天我们就成亲了,三天而已!”
另一个男声也是语带哭腔:“阿秀,你别哭,我们……我们什么都不管了,我带你离开仙河郡,远走高飞!好不好?”
阿秀似乎擦了擦眼泪:“不好。我跟你一走了之,后果谁都承担不起。”
那男子激动道:“我不管!我不要你死!”
不远处的野草丛中,站起一名粗布少女,纤弱秀美,满脸都是泪水,神色却慢慢冷静下来。她道:“不行!太疯狂了。十八个新娘,一个都不能少,少一个新娘献祭,河妖发怒,会发大水淹死所有人的!我们……我们怎么可以只顾自己……武哥,武哥,你怎么了?”
那男子眼发直脸发绿:“鬼、鬼啊……”
阿秀道:“鬼?什么鬼?”
朝夜也道:“什么鬼?”
那男子吓得声音都变了,阿秀也害怕起来,就在她东张西望要回头的时候,那男子一个激灵,忙道:“别看,别回头!”一把拽住她,魂飞魄散地逃了。
朝夜恍然大悟:“啊,是我!”
久辞人间,忘了这个动辄吓得人家满地乱爬的本事了,凡人肉眼看不到灵体,鬼抬轿的画面落在他们眼中,就是一顶彩轿飘在半空,摇摇晃晃自己在走。他坐轿吃瓜,手上流着鲜血般的西瓜汁,当真是无与伦比的恐怖。
朝夜迈下彩轿,四鬼化成一缕黑烟,汇入死雾。他扯了几片叶子擦手:“什么仙河郡?河妖娶亲?哪头河妖胃口挺大,一娶就是十八位新娘,也不怕噎死。”
登上一座高坡,往下俯瞰,朝夜微微皱眉。
高坡下,是一座颇具规模的城镇,被淹在一片黄色汪洋里,只能从房顶的分布格局勉强分辨出哪一条是路。河水漫到膝盖,人人蹚水前行,仙河郡已经被淹了。
“嚯,真有河妖啊?”朝夜摸摸肚子,“那讨一杯喜酒喝喝。”
他昨天夜宿在一座破庙,庙外有野猫野狗打架,喵喵汪汪打得凶狠,朝夜蹲在树上看了半夜,看到猫赢了才心满意足去睡,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到现在没进食。那俩西瓜大是大,可这人幼年时被实实在在娇生惯养了几年,挑嘴挑得令人发指,就吃了中间最甜的几口,没吃饱。
他转身吹了一声口哨,哨声未歇,一旁草丛簌簌而动,钻出一颗雪白毛球,熟练地爬到朝夜肩膀上蹲蹲好。
一人一狐往坡下走去。
河妖娶亲之事在镇上闹得人心惶惶,街上挤满了人,群情激愤都在议论此事,省了动嘴打听。朝夜边走边听,走到一家凉茶摊子落座,大概捋顺了怎么回事。
此地名仙河郡,因河得名。
仙河不一定有仙,而是自古以来,人们靠山吃山靠河吃河,对自己赖以生存的山水充满深情,仙山镇、仙河镇之名处处皆有,并不稀奇。仙河郡往西不远,有一条大河,河水清澈,水产丰富,打鱼捞虾是郡民的主要生活来源,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人人善水,很少闹出人命。
谁知两天前,仙河突然淹死了人!
而且,一淹就淹死了四个。
这四个渔夫出河打鱼,忽然船翻落水,淹死三人,尸体捞上岸边,郡长拨开湿淋淋遮住面目的头发一看,吓得大叫爬开。在河里泡了一个多时辰,人早死透了,却个个怒目圆睁,充满恐惧和怨毒,竟是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