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气
幽明界是永夜之地,虽无日月星辰,但也和凡世一样,有一套规整的时辰划分。
这一晚,琼芳殿外跪满了使女。
这些使女个个遵规守矩,即便是在罚跪,也依然跟做事时一样静默无声,仿佛不曾存在一般,更不会有一句怨言。
花清染隔着窗纸向外看去。
殿外的灯火久燃不熄,侍女们安静匍匐在门廊下,投在殿门上的阴影却随烛火轻轻摇晃。
更漏声不轻不重地落下,此时尤为刺耳。
花清染心中腾起一股烦闷,不愿再看,折身朝内殿走去。
案上那只金狻猊香炉,犹自溢出流烟。墨家信物和大祭司托人带来的符箓,还安静摆在案几上。
花清染被香雾熏得眼睛发酸,用衣袖遮住口鼻,俯身将那道保命符箓收进袖中。
她迟疑片刻,又将那枚蟠螭纹玉玦也一并收起。
而后抬手一挥,轻烟缭绕的香炉,顷刻间被一道透明屏障,严严实实地罩在其中。
但香炉燃熏已久,殿内满是鹅梨香,门窗紧闭着,弥散的香气一时半会儿也散不完。
花清染现下心绪繁杂,原以为今夜无眠,被这残留的香气一熏,竟还是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直到女官莲夏出现在琼芳殿门前的时候,她亦还未醒。
跪在殿门前的侍女们见到这位女官,纷纷转向叩礼,噤若寒蝉。
莲夏神色淡淡,垂眸看了她们一眼,轻声发问:“花主可醒了?”
使女们不敢拒答,其中一个颤声回道:“里面尚无动静,花主应还未醒。”
莲夏吩咐道:“都起来吧。”
“奴婢们不敢……”
莲夏对此毫不意外,平声说道:“祭典在即,能用的人都跪着,谁来做事?起来吧,待会儿我去跟圣女说。”
听到这话,使女们才战战兢兢地抬头,见女官面容平和,才应声称是,忍着膝上久跪的不适,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多谢夏姐姐。”
莲夏冲她们一摆手,“这里有我守着,你们留两个到宫门前等着红衣使的人,其他的都去祭坛那边听候吩咐。去忙吧。”
“是。”
目下尚未至卯时,莲夏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才轻轻推开殿门。
殿内飘着淡淡的鹅梨香,她在内殿前站立,恭谨唤道:“奴婢莲夏,见过花主。”
花清染五感敏锐,莲夏方才在殿外与使女们的交谈,虽刻意压低声音,却仍是一字不落地被她听见。
她缩在床帐里,直到莲夏在外间唤她,才缓缓起身。
她拨开帐帘,打量着眼前的女官。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莲夏,对方低垂着眉眼,看上去倒是温顺。
莲夏听见珠帘轻响,微微抬眸朝内看去。待看清花清染的面容之后,她平淡的脸上浮现一丝诧异。
她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复又低下了头。
这几日以来,几乎所有见到花清染第一面的人,都会不自禁露出这副表情,她对此早已习惯,倒不觉得唐突。
她拂过珠帘行至外间,随口问道:“流霜怎么没来?”
“圣女还在忙祭典的事宜,奴婢先行来此,替花主梳妆。”
她点点头,“行,你来吧。”
一番梳洗过后,花清染坐在妆台前,由莲夏为她上妆面。
台案中间摆着一只铜镜,铜镜上的女子倾城绝代,眉眼间的温婉恰到好处。不似莲夏那般谦顺,反倒透着些坚定的意味,是与生俱来的清贵之相。
她盯着自己映在镜中的面容,不由有些出神。
时至今日,她还不能完全适应这具躯体。
是以对着自己的镜像,也无法如常人那般,由衷地体会到一丝真实与虚影的交集,反倒只觉得陌生。
这种陌生感让她不知所措,竟一时恍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