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骨篇070 避而不见
只是写了一封要往翠峰山去的书信,就勾起这许多往事,是源乾煜没有料想到的。
更甚的是,脑中的回忆还未停下。
对他这样的人而言,致仕是个过程,而非动作。
彼时,他的顶头上位恰逢是因神龙兵变而坐享渔利的武三思。
朝中百官从上到下,又有哪个不是对相互之间的家世、人情往来知根知底的,尤其像武三思这般高位,想要知道一个前下属礼部侍郎的底细,还不就是易同反掌。
在敬晖再次派自己儿子敬诚至源府,替自己父亲,也是替张柬之、崔玄暐这些忠于大唐的老臣对源乾煜百般挽留之后,他还是毅然将自己的致仕文书递了上去。
致仕文书还未至圣人,就卡在了武三思的手中,源乾煜的侍中生涯做得异常低调,往日武三思只顾为了自己姑姑的大周,应付同为侍中的敬晖,还有张柬之、崔玄暐等人,完全忽略了还有一位没有倾向的侍中源乾煜。
源氏几代贵胄,至这一代也为众臣前列,如今突然致仕,武三思自然想要知道其中缘由,要宫城中的内侍眼线相互打探才知,敬晖与源乾煜发生的一幕。
彼时源乾煜因多与玄元皇帝庙丘真人相熟,故而得明明笃信佛教的姑姑武后器重,终于长安末年得以越过自己礼部尚书的身份擢升侍中,若是后来没有那五个老臣,这件事就足以让武三思这作为侄子的礼部尚书纠缠许久。
但眼下却不是细想这件事的时候,而是想这封致仕文书该如何处理。
直接撺掇韦后,给圣人吹吹枕边风,直接就接受,似乎不足以敲打向源乾煜示好的敬晖等人,于是心生一计——直接在朝堂议政时,将此事广而告之,引得群臣议论。
心生此计,好处有三:其一借众臣对源乾煜致仕的反应,认明各人在复唐后的倾向到底是忠于唐,还是留恋于前武周朝。
其二源乾煜位极正三品侍中,如今正值大有可为的壮年之时,选择致仕,群臣或言不可理解,或言自有抉择,或一言不发,借此也能知何人未来可以名利相诱,加入自己与韦后一方。
其三借此事看明白圣人对这般臣子的态度,源乾煜在许多事情上看似低调,实则立场分明,只为仁政,其它皆可抛,颇有书中记载的高宗朝儒臣王勃子安之相,若圣人对其抱有极强挽留之意,便知复唐之后,万事百废待举的走向。
此计一出,武三思自以为一切皆齐备,只等后一日上朝。
哪知自提交致仕文书后,源乾煜就称病,再为出现在朝堂之上,而圣人的态度根本就来不及探明,在敬晖清楚再无挽留可能的前提下,早早将源乾煜降为中书舍人,只在东皇城活动,数日之后便直接同意了他的致仕请求。
说来奇怪,明明此一项对武三思在朝中欲行之事其实毫无影响,至多也只是打消他预先设定的一项“消遣”。
可偏偏是这样一件小事,让他得知是敬晖再次从中作梗后,却显得怒气填胸。
而乐得从朝堂全身而退的源乾煜,在致仕后做的头一件事就是,上翠峰山与相助过自己多次的丘真人,做身为大唐朝臣的最后一次,也是恢复“自由身”的首次拜访。
至翠峰山时,真人山门依旧大开,入玄元皇帝庙后,场景一如往常,那位鹤发童颜的道人依旧坐在抬眼就能看到的堂中,闭眼待源乾煜上前。
“彼时欲行之事,逾卅年后终得以成,源道友以为何如?”真人眼睛微张,满面和颜悦色。
“于那宫城烦恼处,心中再无可牵挂之事,一身轻。”
“道友以家为本,此时位至极臣,急流勇退,可堪逆势而行却循心中道法,实为可喜。尚觉有可忧之事否?”
“自然,在下家中一儿一女方入太医署习医,本以源某在宫城之职,尚能予二人以便利、庇护,如今致仕返家,他二人就只能以自己之力,在宫中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