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慕昭确实是在讲徐氏的事,话也不是好话。表哥明明有名列一甲的才华,而前世却在将至的春闱中以惨淡收场,不但连进士都没考中且还坏了才名与前程,全是拜他生母所赐。
前世,徐氏在春闱前私下贿赂考官大笔银钱,被皇帝在彻查科场舞弊时查出。表哥因此同当时所有涉及舞弊的举子一般,被夺去功名且接下来三届科举都不得应试。这意味着,近十年的漫长光阴里,满心抱负的表哥都不得不碌碌无为,而即使在十年后表哥能成功考中入朝,余生也得背负着曾经舞弊的名声,这对秉性清正的表哥来说,不啻是锥心耻痛。
舅舅舅妈对她暗藏歹心,但表哥从没什么对不住她的。
前世燕王对她表露情意时,舅舅舅妈如抓住救命稻草。因那时表哥已因春闱舞弊案坏了前程,舅舅舅妈想若她能攀附上燕王,无法科举入朝的表哥就有另一条路可走,即成为燕王府幕僚,从此为有可能入主东宫的燕王殿下做事,这是一条甚比寻常科举更为平坦光明的前路。
舅舅舅妈对她以教养之恩相压,迫她定要顺从燕王,但表哥却私下对她说,在这件事上她只需听从她自己一个人的心意,不需要考虑他父母的养恩与命令,也不需要考虑他的前程,仅需想着她自己是否喜爱燕王、是否愿与燕王执手一生。
后来她与燕王一起,表哥便祝她与燕王白头偕老。再后来,皇帝强纳她入宫的旨意到府,她死活不肯去,来宣旨的内官令随行宫女强将她拉走时,表哥竟顶着违抗圣命的大罪,挺身护在她身前。
前世她见表哥的最后一眼,便是在那一日。她在被宫人强送进辇车中时,表哥在后未能追上,因他被怒惧的舅舅生生打折了一条腿。她忘不了表哥纵拖着断腿仍极力向她爬来时目中的悲愤与绝望,她不忍见表哥今生再陷泥潭。
于是隐去前世之事,另编造了一段话道:“……昨儿我去向舅妈问安时,在窗外听到舅妈和人说,她想为你贿赂春闱考官……我想这事是极不妥的,表哥需得留心着,以防舅妈铸成大错。”
话说到这里就够了,表哥一身傲骨洁身自好,在知道舅妈有行贿之念后,定会极力阻止此事。慕昭说完就要离去时,听表哥慕衡在身后道:“妹妹在别院好生休养,待春闱后,我接妹妹踏青游春。”
慕昭回首见表哥眉眼笑意温和如春风掠过,回之以浅浅一笑。前世里表哥也说过春闱后要陪她踏青游春,但后来并没能成行,因科考后表哥因舞弊案陷身囹圄,等结案出狱时已是炎夏。
表哥那一十八年过得太顺,人生第一次受挫便是从云端跌到深渊。她犹记得那日同慕家人一起去刑部大牢接表哥出狱时,表哥囚衣褴褛、蓬头跣足,身上也因热天被关牢中近两月而气味不堪。从刑狱到慕府的一路上,表哥始终不肯在她面前抬头。
等回到慕府后,表哥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终日不言语不见人,再不如前常与她相见茶话。直到舅舅舅妈为表哥前程迫她顺从燕王时,表哥才自出狱后第一次过来见她,劝她在做选择时不要顾念其他任何人,要只为自己的心。
她今时选择提醒表哥避走前世冤路,正是为自己的心,为自己感念表哥情义之心。愿表哥今生能顺利入朝一展抱负,而她自己,也要走此生的新路去了。
夕阳下,慕衡望着表妹远去的身影,暗暗握紧了袖中的锦盒。
他会再将这只锦盒送给表妹的。按礼制,春闱名列一甲的进士,将会在放榜日于城中骑马游街。他会考中一甲,在放榜那一日策马至郊外,将表妹接回府中,再将这盒中耳坠送她,同时将深藏心底的情意,细细讲与她听。
不知为何,他总莫名有种感觉,好像这些心里话不止藏了自他情窦初开的这几年,好像比这要更久更远,久远地像是越过了一辈子,好像他曾有一世的光阴,至死都未能将心里话说出。
天色渐渐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