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夏、皋
吐蕃人、回鹘人、突厥人、铁勒人、粟特人等等,什么样的人都有,以汉人为主体,各民族汇聚,互相影响,风气比起内地来,其实比较“胡”。至少,奶制品、皮衣、葡萄酒之类的东西在这里大行其道,内地却不多见。
社会学中有个名词叫“涵化”,指的就是多民族共存的时候,即便主体民族在同化从属民族,但依然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影响,被同化民族的一部分文化特征有可能会被吸收进主体民族。国朝以来的灵夏之地,其实一直有这个趋势。
其实放到整个大唐,又何尝不是呢?进入中原的胡人最终都被汉化了,但他们留下了胡床、胡旋舞、乐器、胡饼、汤饼等各种东西,甚至就服装上的很多元素,也有胡人的影响。
同化和被同化,哪有那么绝对的呢?
自己统治的地区,是不是有点像小号沙俄、奥匈,内部消化不良,却又胃口奇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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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退回一个月前。
元旦刚过,秦贵便收起了一套唐服,开始梳理辫发,往脸上涂颜料。
辫发、衣裘、赪(g)面、说吐蕃语,这是吐蕃节儿的命令。再往前,是赞普和德论的命令,无论是汉人、党项人、土浑人还是什么别的民族,都是同样要求,强制吐蕃化——党项人或许可以优容一些,他们是髡发,配属到他们下面充当奴隶的汉人同样是髡发。
吐蕃统治河陇两甲子。第一个甲子,对汉人的政策还有些宽松,但在看到大唐越来越不行之后,便日趋严格。到了第二个甲子,赞普遇刺之前,更是达到顶峰,后来虽有反复,比如论恐热、拓跋怀光、尚延心等人争相归唐那会,稍稍放松了一些。但大唐并未真正统治这几人的地盘,他们死后,还不是重归以前那套?
时人诗歌中便有记载:“少壮为俘头被髡”、“肠断正朝梳汉发”、“一落蕃中四十载,遣著皮裘系毛带;唯许正朝服汉仪,敛衣整巾潜泪垂。”
《新唐书》中亦有记载:“州人皆胡服臣虏,每岁时祭父祖,衣中国之服,号恸而藏之。”
其实不光服饰、发饰,语言同样有硬性要求:“陇头路断人不行,胡骑夜入凉州城……去年中国养子孙,今著毡裘学胡语。”
又有“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说的其实都是同一件事,就是强制推广吐蕃语。
两甲子过去了,第一个甲子当地还有很多人思念大唐,盼望王师来救。
德宗朝时韦伦入吐蕃会盟,河陇汉民听闻故国来使,每至一地,纷纷前来拜见。
“及见(韦)伦归国,皆毛裘蓬首,窥觑墙隙,或捶心陨泣,或东向拜舞,及密通章疏,言蕃之虚实,望王师之若岁焉。”
长庆二年时刘元鼎入吐蕃会盟,还有那少年时从军戍守河陇的老人问:“天子安否”,“朝廷尚顾念之乎?”
一甲子之前,老人尚未去世,还有影响,甚至还冒风险秘送章疏,告诉朝廷使者吐蕃国内虚实,让王师过来收复失地。
但如今,他们的子孙辫发易服赪面百年,一代代学胡语,却不知还心向哪边。正所谓“老者傥尽少者壮,生长蕃中似蕃悖;不知祖父皆汉民,便恐为蕃心矻矻。”
如今蕃中尚思念大唐的,怕是也就只有最近数十年被吐蕃掳去的汉人了。但这些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也都老了,秦贵今年也快六十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那个奢望。
“乞结夕,要修城郭了。行人部落出丁五百,明日至南城郭那片。”进了衙门之后,一名胳膊上有黄铜饰品的吐蕃官员说道。
吐蕃官制,胳膊前饰以玉石的,为最高一级的告身,一般统领数道,如当年的论恐热,统领河陇五道节度使——吐蕃设立的青海节度使、鄯州节度使、河州节度使、凉州节度使、瓜州节度使。
次一级的是黄金告身,一道德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