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许老太太是在十月十九这天过身的,许家只有一对祖孙俩里外奔波操持着报丧、大殓、成服、安灵,到最后远近亲朋们前来堂奠,一切还算顺当。
虽然圣上责罚太医院的余波仍在,林老太太还是脚步蹒跚地拄着一根鸡翅木老拐杖带齐了一家人上门吊唁,也算成全了这份闺阁情谊。
幼云压着步子再次走进许宅时,只觉眼前被阴冷秋风高高吹起的丧幡白得很刺眼,叫她不由地想起了不久前那夜的惨白残月。
见幡整仪,幼云和舒云轻巧地摘下了身上为数不多的素净饰品交给春桃春溪保管,娇云本没有什么动作,看了看她俩后,顿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解下脖子上一条银质镶白玛瑙莲花坠项链,匆匆塞给了从梧州带来的贴身丫鬟丹珠。
进了灵堂,厅下的吹班神情麻木地奏着哀乐,厅上披麻戴孝的许陵游跪地恸哭,心交力瘁的许老太医忙着对前来吊唁致奠的宾客答迎拜送,林老太太见此心酸哀痛之景,一句“节哀顺变”在喉咙里转了几圈也没能说得出口。
幼云越过祖母略带佝偻的老弱背影向前看去,忽觉一阵恍惚,仿佛堂上那副底帮颇厚的楠木棺材只是个内里空空的摆设,竟产生了一种温和慈善的许老太太犹在人世的错觉。
林知时肃穆恭敬地奉上了一份厚厚的奠仪,又亲手写就一副情重意笃的挽联带来好生交给了许老太医,林家人齐齐整整地在灵前祭奠了好一番方才告辞离去。
临走时娇云排在三姐妹的最前头,幼云观她脊背挺得又硬又直,两步赶作一步地直出了灵堂,心头一阵鄙夷,别过头去恰好看到肩侧的舒云微微回头,同地下跪着的木然少年郎相视而望了一瞬。
只一瞬,少年郎的眼神里闪烁起幼云看不懂的微弱光芒。
舒云猛地转过头去,悄悄轻呼出一口气,紧捏着一方缃色帕子,神色无异地带着幼云跟了出去。
遥远的后来幼云回忆起这一天才发现,至此之后这两人在很漫长的一段岁月里都没有再见过一面了。
许老太太出殡后的第六天,宫里就传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对太子党来说好消息是挺好,但坏消息也实在坏。
好消息是老皇帝的病终于痊愈了,不再整日疑神疑鬼地没个消停,那坏消息则是——老皇帝的病是两个道士用三颗丹药给治好的。
自此圣上更对两只蓝皮狐狸笃信不疑,原本夹着尾巴过日子的庆王党一时间心情好过艳阳高照的大晴天,个个耀武扬威起来,还趁机求得圣上给福王的明安郡主和兵部尚书的嫡孙赐了婚,这对太子党来说可真是雪上加霜。
幼云其实觉得,兴许是前头的太医们用心医治打下的底子好,后面的道士才能趁机摘了桃儿的,可惜了,白白叫对家捡了个漏儿。
老皇帝身体好心情就好,不仅大手一挥赦免了那几个差点填了炮灰的太医,甚至还想给两个救治有功的道士升官封爵。
太子党很是敏感,立刻拉上中立派对此大张挞伐,极力反对,据宋霓形容,一群慷慨激昂的儒学大师都快把“子不语怪力乱神”挂在嘴边当口头禅了才打消了圣上的念头。
没能加官晋爵的道士们也没气馁,紧赶着于春节前又献上了两颗金丹,老皇帝服用后深觉精神倍增,几有一夜年轻二十岁之奇感。
龙体康愈又幸得仙丹,如此乐事自然得庆贺一番,一向爱热闹的老皇帝捻了一晚上稀疏的胡须才终于想出了一个没什么新意的“妙”法儿——他要在元宵节前后三日大办三夜灯会!
幼云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去。
“上次银华池办的龙舟会还叫人心有余悸呢,这回还闹得更久了。”幼云语带抵触,拿着一把素银小镊子夹了两粒茹香斋新出的月粼香,小心地放进了近旁桌上的一个紫檀座掐丝珐琅象鼻香炉中。
这大冷天儿的,窝在家里吃汤圆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