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都旧景(十八)
呼啸而过,风动树摇,在殿内地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黑影。
空寥寥的殿内,没有半分热闹的气息。
月光泄地,夜风涤荡,瓦松青帐蔓蔓垂落,又被风吹开。
殿外已经没有了声音,侍卫们的讨论声不再,也没有人来闭门。
谢寐生披了外衣,掀开层层的碧纱,向着月光走到门边。
今夜的月光并不明亮,藏了半扇在云后。水声滴滴答答,白日里的翠叶黄花也变得黯淡,看去,黑樾樾一片。
在黑色的树影之下,隐隐约约立着一道人影。
谢寐生静静地看着月光。
皇帝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谢寐生转身回室,殿门被关上,再也看不见殿内。
风吹起树叶沙沙作响,蝉似乎也敢叫了,声音忽地变大起来。
皇帝向前走了一步,走出了树影,走到了月光下。
不够明亮,却也洒落一片清辉。
他今日召了娴妃,容颜秀美的佳人在他面前款款而舞,身姿曲折间勾勒曼妙线条,他却再没有了从前的兴致。柔软的身躯贴上他的臂膀时,也只觉厌烦。
他是弱冠之年,正是血气方刚之岁,膝下又没有子女,他本该合享六宫,等到他死了或者再也无法拿起玉玺了,就将皇位传下去。
他本该的。
可是在他登基的第四年,命运忽地转了折,朝向不可预估的方向——他遇见了谢寐生。
阴冷暴戾的少年帝王,第一次将一个人刻进了心底。
是初见时的惊鸿一瞥,是轻吻落下时的心头一动。
也是撕裂表象后的痛苦与恨。
漆黑的室内,他一个人睡在床榻上。挥散阳光与佳人的喧闹后,久久难以入眠。
风也烦躁,树也烦躁,蝉鸣更是烦躁。
睁开眼是垂落的承尘乱飞,闭上眼是挥不散的人影。
青袍白衫渺目望他的谢明珏,雨夜的火光落在眼底如星闪耀的谢明珏,为他折柳作环展唇而笑的谢明珏。
上一幕还是唇齿纠缠亲昵无间,下一瞬就是冷目相对如隔天堑。
为什么还要想那个人!!!
他咬住牙拼了命地不去想,于是他的脑海里有了更多的谢明珏,他想的头晕脑胀,想的心脏作痛。
长夜如斯漫漫。
他吐出一口气,颓然地倒在榻上,脑海中定格在了贯穿飞而来的箭芒和神色冷淡的谢明珏。
又是一夜,又是这样的一夜,在他昏迷的时候是这样,在他清醒的时候也是这样。
忘不掉,放不下。
痛是真的痛,可喜欢也是真的喜欢。
那谢明珏呢?
皇帝忽然有些急切地想要见到谢明珏,在这半个多月来,他没有见过一次谢明珏,也不许赵德将人的消息传到他的耳中。
他想从记忆中生生剜去那个男人。
可是他现在想见谢明珏,想知道谢寐生是否抱着和他一样的烦扰,是否难以入眠,是否还有一点在意他?
乘露从风,屐踏枯枝簌簌鸣。皇帝站在暝暗中,看见风吹开门扉,看见谢寐生披衣出门,黯淡的月光落在他身上也耀目起来。
视线短暂地交集,又挪开。
一道月光,一道树影,分隔出两个世界。
皇帝立了好一会儿,也转身走了。
翌日,谢寐生醒来的时候,看见殿内突然多出来的摆设愣了一下。
窗户大开着,有风从外间吹进来,碧色的纱账在风中起伏。
谢寐生披发赤足,向着微暖的阳光行到了窗边。
树木在阳光中投下稀疏的影子。
他双手捧茶,慢慢地饮下,动作温柔和缓,还带着一点儿初醒的茫然。
他身后,老太监赵德正忙碌地指挥着人往里放物件。
熏炉,书架,影壁,一件件被搬进来安置。
谢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