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吴盈盈,西塘人氏,土生土长的江南姑娘。她五官甜美,鼻尖有颗红色的小痣,见人总是未语先笑,眼尾似花瓣,唇珠如点樱。
时至今日,尹清荔还记得那姑娘的音容笑貌。
也是因为那颗小痣,让她只往足球破口处看了一眼,就认出了那颗头颅的身份。
朝红颜,暮枯骨。
“吴老师是支教来的,”尤茜曾经这样告诉她,“说是家里安排的仕途,支教之后,回去能保研。”
“但是,一年之后,到了服务期满的时候,她却不肯走了。”
黄门县,位于川渝边界,是典型的“贫困山村”。江南富庶水乡里长大的姑娘,哪怕只是为了仕途,能在这种地方吃上一年的苦,心志也必定坚逾常人。
然而,决定留下,却并非热爱。
“吴老师跟家里关系不好,每次电话基本都会吵架。学校宿舍隔音不好,我们听到,好像是家里又不同意她读研了,因为爸妈瞒着她生了个弟弟。”
“她一气之下,和家里断绝了关系。但是不久之后,她父亲就找了过来,当众给了她一巴掌——就是外出写生前几天的事。”
亲人反目、前途未卜,吴盈盈心乱如麻地带着一个班的女学生上了山。
再后来,一场噩梦开始了。
吴盈盈是自首的。
在警方接到失踪报案后的第八天深夜,她一身尘土、形容狼狈地敲开了县公安局的大门。
“死了、死,死了……”
“是我害死了她们……”
忘却了山上发生的一切,对于八天里的去处,亦疯疯癫癫、交代不清。然而,吴盈盈却准确说出了失联学生所在的位置,带着警方翻山越岭,寻了过去。
春暖花开的季节里,山间温暖湿润,蛇虫鼠蚁又多,尸体腐败得很快。
那一幕,尹清荔只是看了照片都反胃不已,遑论亲历。
当年,办案的刑警吓吐了好几个,吴盈盈却出离平静了。
案卷里的一张照片,令她印象最深——拍摄角度、周遭景致,皆与木雕呈现得分毫不差,宛若平行时空里的两个世界。
一边是妙手还原的凡尘俗世,一边是炼狱。
而综合其他照片来看,吴盈盈当时就伫立在镜头所在的位置,神情茫然而又疏离,像是往返于二者之间,却不慎迷了路。
……
“她被羁押的时候,其实已经疯得差不多了。”尹清荔如实告诉蔡薇,“那次会见,我们的交流过程中,她几乎没有说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她对她父亲有着非常深沉的恨意。我试着提了两次,她的反应都很强烈。”
“这倒是我们在审讯过程中没有发现的……”蔡薇沉吟起来,“重男轻女,顽固又古板的中年男人,的确令人没有好感。不过,我们调查过她父亲,包括她越狱之后,对她父亲那边的布控也持续了很久,没有发现问题。”
“还有,她向我坦白过一件事。”
“她说尤茜的眼睛,是她挖掉的。”
蔡薇愕然。
“但是,尤茜自己并不承认,而且案发现场也没有任何佐证,我判断为她无意生还,故意为自己加重罪名罢了。”
“这么说来,倒和她之后越狱的行为有所矛盾——她到底是想要伏法,还是想要脱罪?”
尹清荔却说:“或许,监牢之外,才是她更加不想面对的地方。”
而眼下的情形,则恰好印证了这一点。
只是……
尹清荔原本以为,这一天的到来,会更早一些。
这样的话,她还是咽了回去,没有直接说给蔡薇听。
走出市局时,已经过午。
尹清荔捏着车钥匙,站在午后闷闷的阳光下茫然了好一会,这才想起来,她是坐警车来的,自己的车应该还停在盲校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