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逆流 十四,落幕(2)
他依旧那么强大、挺拔、英俊、不凡。
她曾经想过,放弃一切尊严和所有矜持。扑在他的怀抱中、或坐在在他脚下,倾诉心中的委屈、空虚、寂寞、忧愁。
但可惜,那总归是一闪而过的念头而已。
因为他的身份地位、权势武功、冰冷无情,还有二十几年的光阴,早已筑成一道无形的藩篱,隔绝在二人之间。
所有的亲情,在这道藩篱跟前都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老幺伸出兰花般粉嫩的指头,掠开鬓角的几缕青丝,轻轻一笑道:“这么多年来你我第一次见面。我想……我就称呼唤您一声:‘父亲’吧!”
这时君无伤做了一个她做梦也不会想到、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举动。
他大踏步走过来,危崖高松般站在她跟前,伸出右手,轻轻抚摸她的长发,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语气说道:“你所做,已超我期望甚多,也超出所有人期望甚多。既然在心里头有一份尊敬,如何称谓又有什么关系呢?”
老幺轻轻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偎依在他的怀中。仿佛一放开眼前一切会随时消失无踪,又仿佛一放开便会从虚无的梦中醒来。
她纤弱的背部一阵阵的颤抖,她不是在哭泣,也不是在怨恨,因为她的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依旧没有半滴泪水。
在父亲的怀中,老幺如同一只幽怨而又慵懒的猫。
好一会儿,老幺抓起君无伤那只依然冰冷修长的右手,在他冰冷的手背上印上自己的同样冰冷的双唇,轻轻一叹,旋风般起身,决然转头,裙裾飘扬,环佩叮咚,响声不绝,径自飞奔下塔而去。
塔内塔外静悄悄。
片刻,外边游廊忽然有一个声音笑道:“恭喜恭喜!恭喜魔君!”
声随人到,游廊之外,竟然出现了另外一个白衣金冠的君无伤。当然,看官们知道,除了身形相貌,他们的神情是没有半分相似的。
这个君无伤行举潇洒、笑容亲切,面带春风,跟里面那个冷漠的君无伤有天渊之别。
里面的君无伤冷冷道:“喜从何来?”
外面的君无伤道:“本教下一任教主人选已经出现,难道不是一件幸事么?”
里面的君无伤道:“从血缘上说,你才是她真正的父亲,莫非我应该向你道贺?”
外面的君无伤笑道:“我只观世事,不问世事。”
里面的君无伤道:“嘿!哼!那么事关本教百年之变局,你是赞同的啦?”
外面的君无伤笑道:“你早有定策,何须问我?”
里面的君无伤冷冷道:“你要问我,又何须定策?”
外面的君无伤一阵大笑:“彼此彼此啊,只要君无伤三个字仍在天地间,不泯不灭,教主也罢,天下也罢,与我们又有何相干?我去也!”身形同鬼魅一般,忽而消逝游廊之外。
来也悄然,去也悄然,连半分痕迹都没有留下。
石塔内又复寂静,外面金乌开始西沉,夜色开始侵占这里。石塔里面的事物开始变得朦胧而模糊。
良久良久,里面的君无伤用一种低低的、近似呢喃的、谁也难以听清的声音自语道:人啊人啊,人是多么的微不足道,而人心,又是多么的曲折离奇呵。
可惜,无人聆听。
(本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