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场
清晨,阴天,一切笼罩在幽幽暗暗之中。汽车缓缓在狭窄的小路爬行,路两旁挤挤挨挨地站立着许多平房。渐渐的,平房开始显出些许特色——各色丧葬用品挤在开放的门脸里,有的直接探出了房门。车更慢了,人也逐渐多了。按照传统披麻戴孝,面容凄然者也渐渐多了。毕竟,这里是大多数人最后路过的地方。
高高的烟囱,不时有青烟冒出,或许逝者真的就乘此青烟远离了,是否有下一次的轮回,无人知晓;而这一世的旅程到此全部结束,形体终化灰烬与青烟,是决然确定的。
红白两事永远是人生最重要的,都能将难得联系的人们聚集到一起。差别只在于:一个是别人看你在台上表演;一个是你躺着,别人在表演,也不知道你看不看得见,反正“别人”让自觉应该看的他人看了。
她随着人群下车,走向礼堂。刚成为这个家族的成员不久,一群人,她认识的只有几个,而逝者算其中之一。虽只有几面之缘,且几乎都匆忙相见于病房,但她还是颇觉难过。逝者和自己的姥爷、姥姥年龄相仿,有类似的经历,都有莫大的勇气,都是那个血与火时代的叛逆者和担当者,都遭受过极端不公的待遇,都坚强而坚持!不过,无论精神和肉体如何强大,人生如何精彩,终不是自然的对手。越想,她越觉得惋惜。同时,也感叹自然力量的可怕,深觉自然是需得敬畏的,无论你是盖世英雄,还是魑魅魍魉,亦或是无名之辈,最终都得顺应自然的力量,归于自然,而自然永远以自己的逻辑运行,无人能真正地影响和打断……
跟着人群,进入礼堂,行礼告别,移步完整形体的最后的去处。经过十多分钟等待,逝者的形体出现在众人面前,亲人确认并做最后告别。之后,形体便被缓缓推入墙上长方形的洞口,哀乐随之响起……
“爸!你走好!啊-呜呜!”突兀的干吼,差点将她吓得跳起来。如此没有情感的声音,让她觉得异常膈应。回头一看,竟然属于认识的几人之一——逝者的二儿媳,好像自己应该称作“婶娘”。平时连自己儿子都不怎么管,整天沉溺麻将玩乐,难见踪影的人,现在突然中邪般地跪地磕头,撕心裂肺地干吼,着实有点儿吓人!正诧异之际,余光撇到自己的婆婆——逝者的大儿媳身上。只见,她脸色一变,眼睛一瞪,浑身一抖,随即一副失了先机,必须挽回的样子:“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干嚎,一边“咚咚咚”掷地有声地磕起头来!姜还是老的辣!(虽然也老不了多少)但很明显,自己的婆婆赢了!毕竟,磕头磕出了响声!论干嚎,两人旗鼓相当;论时机,婆婆略输一筹;而论磕头质量,后来居上,婆婆绝对完胜!
站在旁边的她差点儿笑了出来!脑子里闪现经常出现在弥勒佛塑像两边的对联“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这个房间,真是什么人都容下了,真心的、伪心的、相熟相亲的、冷脸冷心的,无论什么关系,什么心性,全都容下了。容下的人们,在观看着两人可笑的表演。刚刚的肃穆和淡淡的忧伤已经被“一嚎而尽”……
果真,葬礼是给活人看的,表演者根据自己的理解,竞相演出,拼的是活着的别人对自己的评价,满足的是自己作为活人的虚荣,塑造的是作为活人的形象,方便的是作为活人前路。这一切和逝者都毫无关系……
这表演让她心中的迷惑又解开了一个。她本来很疑惑,逝者是一个很有学养的学者,毕业于战火年代寿命虽短却培养了无数大家的最好学府。可这样的人,他的做中学老师的儿子竟能理直气壮地说“女孩子书读多了不好嫁人”!?(敢情,他们家是做出了巨大的牺牲才让自己进门呀!)看看正在发生的表演,她释然了: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何况是个凡人;人的眼界和气度是无法遗传的,而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身边是什么样的人,他就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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