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以阴天为主的城市，在浑浊日光的缓缓没落中逐渐被点亮。城市中最繁华的步行街和时间之间毫无关联，缓慢流动的人群似乎不曾增也不曾减。

步行街是一种很奇妙的存在。每个城市都有一条从灵魂到外貌都极其相似的“著名”步行街，让来自各大城市的游客在熟悉的萦绕下体会陌生。城市的原住民和常住者提起自己的步行街，总会撇嘴巴、耷眼皮，以“哎呀”等叹词开头，并配以极其轻蔑的表情：“那都是骗外地的人地方，我们基本/从来不去！”然后，又亲自带着自己的外地亲朋，兴高采烈地驻足于此，指手画脚，唾沫四溅。

人群在一片起伏的“嗡嗡”声中缓慢流动，灯光映照着的各色表情，让“光怪陆离”能轻易钻进人的脑海。而在平静水面中突入的急流却没能引起任何“缓流”的注意，谁没有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心情呢？

“急流”一头短发，在人人自危于发量的当下，短发已算相当自信。简单的t恤和黑色运动长裤，是“急流”无法引起注意的另一个原因。她在人群中突入穿梭，不时因前人踯躅的步伐而皱眉和低声咒骂。

谁不想安闲自在，漫步长街，欣赏华灯初上？

谁心里没住着个渴望从心所欲，不时耍一下小性子的公主？

谁不希望永远有人为自己遮风挡雨？

谁不渴望一个因沉溺于对自己的爱而无限包容自己的人？

有谁不是？

有谁？

可惜，这是人类社会！每个成员都是人，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渴望，于是世界充满了零和博弈。要想共赢，或者要想得到不那么不堪的结果，就必须在争取和放弃中不断取舍。正如“急流”正在实践的——放弃近处的安闲，争取远处的美好。

“急流”奋力地在人群中快速前行，她刚把孩子送进补习班，孩子不用她接了，先生会在下班时顺便完成此项工作。实际上，她并不属于那种可怜的不幸家庭。她和先生都有稳定的职业，收入也还不错，不但能让全家过得舒适，而且能供两个孩子参加各种班，假期也能来一两趟舒适的旅行。她的先生既不是油腻中年，也不是钢铁直男——常年坚持健身，保持健康的生活方式，人到中年八块腹肌还很晃眼；家务和带孩子只要有时间，叫一声也会自觉承担，她的各种不满和抱怨也总能被他无条件平和吸收，大小节日的礼物也从未缺席过。

可是，“急流”还是在奋力前行，不敢有半点怠惰。她把孩子送进兴趣班后，向家的方向飞速前进。

原因？

她想利用这段路健步走！她要抓住任何的机会和衰老、和散漫的本能做顽强而可能徒劳的抵抗。所以，一旦有人挡在她的前面，让她降低步速和心率，她就仿佛看到了衰老狰狞的面孔，自己不断走样的身材，先生健美的体型和他心中的嫌弃，以及蓬头垢面失败的自己……于是她内心止不住地狂躁，想要破口大骂！

她还想利用这段时间，放下长期占据她头脑的孩子、家庭、工作，她想和自己相处，想要将自己从各种思绪和情绪中抽离，让自己飘浮在头顶，想审视自己，想和那个不断折腾的自己谈判、和解，她想放过自己。

很遗憾，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里说的：你必须不停地奔跑，才能停留在原地。跟自己谈判的结果是：必须不停地奔跑，以维持现状，维护内心的平衡；累，但是不可以停下。这是一个充满零和博弈的世界，停下获得近处的安闲，漫长的人生将永失美好。

如果她没有读过那么多书，不知道世界的真相，也许不会有这些想法；如果她能闭上眼睛，放下所有，只和自己相处，也许不会太累。但，这些只能是如果，人是社群动物，社群创造了人类，创造了世界，人挤在社群中只能自觉不自觉地按照本能生活，只能被人生的博弈裹挟前进。在有知觉前她已深陷社群，还添了砖加了瓦，为自己编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