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三章 帝王家
小玉和追风,一白一黑,同样高大,很快消失在隘口窄道间。
过窄道,眼前重开阔。时值严冬,顾淳风以为并无庄稼可种,却见那不小的平地间青色的幼苗棵棵成排,极目处,有一妇人衣着寒酸,手脚皆被镣铐所缚,正自纺织。
顾淳风有些不信,下意识看纪齐。
纪齐沉默点头,她转回去再看,一个六七岁小男孩出现在视野中,手脚上也是镣铐,正躬身推着辆堆满杂物的板车。
十分艰难,他咬紧牙,面目狰狞。
狰狞在看到淳风的一瞬凝固。
然后消散,渐渐空洞。
“姑姑。”半晌他唤。
织布的妇人亦被这声喊停,偏头望过来。
若非亲见,哪怕亲见,顾淳风依然没于第一时间认出那是檀萦。
所有确定都来自顾嘉声的一句唤和纪齐的点头。
她总记得檀萦是张线条流畅、偏长却饱满的脸。
此刻远观只觉那颧骨突出,脸更加长,眼锋比从前愈见犀利,越一地青苗扫过来如割草的镰刀。
对方只是看着她,没有招呼意思。淳风亦不知该如何与她相对,转了头向孩子,斟酌半瞬终是回:
“声儿。”
顾嘉声便在这句熟悉陌生、遥远亲昵的应答中塌了浑身狰狞,丢开板车跑过来,因戴着镣铐,跌跌撞撞,“姑姑!你求求九叔父!不不,求求君上!放声儿和娘亲回家好不好!不回外祖那里也可以!就居花马镇也很好!这鬼地方,”
他回头望,青苗之外,茅屋旷野,机杼声停更显此间荒芜,
“声儿实在呆不下去了!”
他亦瘦了许多,原本不明显的颧骨突出,面色也黄,寒冬时节透出红紫来,是吃不饱穿不暖的症候。淳风心中不忍,想伸手,终没有。
檀萦便在这时候站起,镣铐在身,姿态如昔,一步一响,行至跟前。
“身为死囚,不列皇族、不复皇姓,须唤殿下。”她声比冬寒更寒,自是对顾嘉声。
“父王谋逆,已经自裁!孩儿懵然不知,凭何受刑受死!”该是一年多受其母压制、不得纾解,一朝爆发收不住嘴,顾嘉声复拉淳风裙裾,
“姑姑,姑姑!君上真要杀声儿么?母妃说因珮叔母,不不,因皇后殿下诞嘉熠妹妹,君上大赦天下,才缓了行刑,我们依旧是将死之身!姑姑你救救声儿,声儿不想死!”
“逆子!”檀萦如冬霜的脸上泛起怒容,“乃父留话:成王败寇,虽死无悔,赴死也要拿出气概来!”
那是鸣銮殿前台阶上饮酒时,信王最后托付的话。顾星朗一字未改转达了。【1】
“可孩儿从无谋逆之心!孩儿不想做太子,没想父王为君,孩儿对九叔父衷心敬重!九叔父仁义之君,对上官家都未曾株连,怎能心狠至此,对亲族下杀手!”
淳风望着那孩子满脸浊泪,是泪水混了尘土,尤显得脏。
她掏出绢帕,蹲下,一点点给他拭泪,柔声道:
“声儿不愿乃父谋反,不愿为太子,这些姑姑都知道。那声儿可知,当初若是你父获胜,九叔父会是何下场?”
顾嘉声吸着鼻子,眼神再归空洞。
“你父亲的人马,从祁南开始夜杀你九叔父,一路追到天明。沈疾单骑护主归国都,险些丧命,缘故在此。他应该还有旁的铺排,在朝臣间、在军营里,姑姑蠢钝,至今不清楚;但他挟持九叔母、匕首穿胸,天下皆知,若非竞庭歌为救其师姐以国战迫之,你九叔父已经痛失妻儿,这世上根本不会有嘉熠。或者竞庭歌不出手,你九叔父为保妻儿退位,以乃父彻夜击杀之狠,他会留他们性命么?”
浊泪被拭干,男孩的脸却更显空洞。
“这刑罚,或许非九叔父本意,却是帝王家道理。今上愿赦,是他宽仁;今上不赦,也理所应当。”
缓刑之后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