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耀
眼下不过一时三刻,天边便已郁郁积了一层彤云。
浅薄的日光透过房檐稀稀落落地洒下来,益发显得坊间暮气沉沉,封清桐穿着一身竹青月白的对襟长袄立于其间,春日的浅青淡绿交织累叠,反倒成为了此等晦冥黝黯里最为鲜明的一抹亮色。
众人的视线不由跟随,一路目视着她走到万成耀身前站定。少顷,但见她依旧神安气定,仅只动动双唇,风马牛不相及地开口问了一句,
“万成耀,你阿姐有没有同你提过,我记性很好。”
万成耀原本还在扯着嗓子死命哀嚎,他打定了主意,誓死摆出一副无赖样子,只待封清桐这等大家闺秀迫于颜面,不得不当众向他服软认输。
他甚至都做好了被这矜贵大小姐踢上几脚发火撒气的准备,不想封清桐却从始至终都彬彬有礼,甚至还出人意料地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
是以他当即一愣,口中哭嚎也同时停了下来,“什,什么?”
封清桐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她无比镇定地将话头抢过来,长袖一叠,竟是开始自顾自地一笔笔报起了从前那些她接济过万焕儿的银两账目。
较之于空洞的否认辩解,准确且直观的数额本就更不易遭人置喙,加之封大小姐天生一副好嗓子,音色柔缓清灵,所述之言又条分缕析,故而比起撒泼打滚的万成耀,出言有章的封清桐显然更容易令人信服。
莫说旁人,就连万成耀自己一时都怔住了,直至封清桐表述暂缓,他才好似回过神般嘴巴一张,试图重新大喊大嚷着混淆视听。
只可惜钟席诀借着整理袖摆的动作轻轻晃了晃手臂,他便猝然失声,嗓子里像是被人强行塞进去一块软骨,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最近的一次是在十日前,我给了你姐姐三十两。”
封清桐垂眸望向万成耀,
“万家二老早年间相继去世,只余了你姐弟二人相依为伴,如今你好端端地站在我眼前,你姐姐的境况也并无不妥。我竟不知,你还需要多余的银两去救谁的命?”
普通的农户人家一年也用不了三十两,围观人群齐齐噤声,继而便如滚油入水般切切议论起来。
“三十两银子?!这小贼真是好大的胃口!”
“是啊,本以为是个受尽欺辱的可怜人,谁知却是个贪得无厌的无底洞。”
“老话说得还真对,升米恩斗米仇,这世道啊,乱喽!”
……
不过撩个帘的功夫,原本一波倒的口风便已囫囵转了方向,万成耀被这一声声的奚落激得面红耳赤,不远处又已有巡逻的衙役欲要往这边来,他不得已麻溜儿爬起身来,恨恨瞪了封清桐一眼。
“你,你给老子等着!这事儿老子和你没完!”
万成耀忿忿咬牙,无奈喉咙仍旧发不出声音,故而也只能凶狠地做了个口型,撂下一句威胁后狼狈逃走。
……
眼见着没了热闹瞧,众人也随之四散离去,远处复起一声闷雷,天边乍白,斜风细雨倏然而至。
钟席诀撑着油纸伞大步跨下马车,赶在雨丝侵袭之前及时为封清桐撑起了一片干爽的天地。
“姐姐好厉害。”
他目不转睛地望向封清桐,毫不吝啬地夸赞了她一句,秾丽的眉眼蕴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里,似是细雨过后的碧波湖面,满是潋滟的风情。
封清桐抿唇浅笑,“这没什么的。”
她垂首看向自己的鞋面,因此也错过了钟席诀那可以称之为深隽的专注眼神。
“雨下大了,咱们快回马车去吧。”
钟席诀收回视线,将伞面愈加往封清桐的方向偏了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