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神幸郎|星星落下的那天(二)
鬼话。对不同的人定制不同的回答,也是一种乐趣;不过被问的次数太多,理由数量有限,有时也会重复。我正式打量起星海光来的脸来,观察他值不值得我给出独一无二的解答:圆滚滚的脑壳,洁白的羽毛,目光如炬、炯炯有神,和千篇一律的人类的脸不一样,是只海鸥。
星海光来,他会经常晒太阳吗?他也会去码头整点薯条吗?他也会当劫匪强抢路人吗?
“在日本,海鸥是昼行性的鸟。”想着这些,我给出了此前从未给出的答复,“这里不是我的赤道。”
那时国三,我们还没确定升学鸥台,星海光来还没习惯把海鸥当成自己的代表动物,很显然他没听懂。再次扫兴而归,回去以后的星海光来可能查了资料、反复琢磨,卷土重来时把一本百科杂志拍在我的桌上——桌角,毕竟大部分桌面都被我的身子占据了——兴冲冲地:“我知道了!红嘴鸥对吧!”
日本的海鸥几乎都是红嘴鸥,这种于白天觅食、夜晚栖息在湖面的昼行性鸟类。我缓缓抬起头,没有翻开那本杂志,只点头示意星海光来继续:“那赤道呢?你知道了吗?”
“哼哼,别小看我啊!”
面前这只北温带最常见的海鸟、温带海湾的优势种,将那本杂志哗啦地翻了个震天响——好笨,要是我的话肯定会夹张书签、而不是现场翻找——然后,在太平洋的东端,在赤道经过的地方,在加拉帕戈斯群岛繁殖居住的燕尾鸥的特写图片就这么被怼到了我眼前。
我和世上唯一的夜行性海鸥·燕尾鸥的红色眼圈面面相觑,正要夸赞星海光来做得不错,玉茶色眼圈环绕着的一双大眼睛就出现在杂志的上方,突然冒头的星海光来问:
“为什么你觉得自己是燕尾鸥?”
十万个为什么吗。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在我跟前、用眼睛注视着我的对象是只红嘴鸥。事实上,如果我觉得眼前人像只长耳鸮,那我就会说自己是将昼伏夜出习性贯彻到底的暗夜之王雕鸮了。
在道德的讲座上,智者试图说教:睡眠乃是各种道德之主。查拉图斯特拉在心里发笑:嗜睡者是幸福的。
睡眠,基督教的天堂、彼岸、上帝的荣光。睡眠,在宗教里通常与死亡有所关联。白天的种种克制、隐忍、调和、大笑,尽是为了睡眠的安稳;生前受到的种种痛苦、不公、折磨,皆是为了死后可以升入天堂。
保持麻木与犬儒、服从与肯定,对价值之间的冲突保持沉默,自然能够安眠。这种鼓吹睡眠的道德,恰似寻找罂粟花的道德。
我不要对睡眠上瘾,因此我选择对熬夜上瘾,在明知这样下去早晚会猝死的前提下。
瘾君子作出第三次拒绝,直截了当地:“很抱歉,星海。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
当时我还不懂得事不过三的道理,幸好星海光来坚持了下去,不然我就可能错过2015年仍然健在、健康地活在阳光下的未来了。
“欸?!这么干脆地拒绝了?”星海光来的不甘心救了我,“你没加入社团的吧,和我换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影响可大了。”对方的坚持不懈令我困惑,“话说回来,你不必非逮着我一个人问吧?其他同学可能会很乐意帮助你。”
星海光来说话可不爱兜圈子:“你没有嘲笑过我的身高!哪怕是用眼神。”
他的理由天真可笑。小孩子吗。不嘲笑特定的人当然是因为我在平等地看不起每一个人了,包括我自己在内。
“你那天有急事吗?没有的话、请、请答应我的恳求!我会双倍报答你的!”
小孩子更遵循一诺千金的原则。
急事是没有。不过,为了腾出时间得提前调整一下作息,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