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旧停
顾夕于顾朝床头跪至了天明。
床上那人眉目清俊,肤色极白,眼睫纤长,唇弧似笑,却始终没睁开眼来。
天方蒙蒙亮时,他右手终是蓦然一沉,于一片哀恸中,再没了气息。
小少年跪得比任何一刻都要直,定定望着那只垂下来的手,面上一动未动,紧攥的拳头间,指甲却将掌心刺破,滴滴落血。
这一夜,顾府上下无人得眠,哭嚎遍天。
顾姑母抱着儿子的身子不愿撒手,天亮时哭至晕厥过去,昏至傍晚,才转醒过来。她再含上一粒卫祁在所赠的静心丹,兀自望着房梁默默流泪许久,待泪痕干却,方低声道:“将他唤来。”
婢女反应一瞬,才晓得主母这个“他”指的是二少爷。
片刻过后,顾氏被人搀坐在床边,望着门边低头沉默不语的少年:“你凑近些。”
顾夕面上毫无血色,双膝跪得行路姿势都颇有些一瘸一拐,缓慢停至顾母面前,额前刘海垂下,遮住无神的双眼。
后者看他半晌,忽而扬手。
“啪!”重重一巴掌。
少年人被打得微偏了头,依旧一言不发。
顾氏盯着他的脸,切齿道:“这一掌,是替你大哥打你。此事虽非你错,但他的命终究丢在你的手里,你无辜,他又何其无辜?他年方二十,本该年后便可说亲成家,人生方将将起幕,他不怨你,不代表他便该死。”
说完,停也未停,“啪——!”
一字一顿:“这一掌,是消我心头之恨。”
二下下去,半边脸都可见清晰红印。
婢女在旁心惊肉跳,奈何不敢出声。眼见第三掌高高扬起,正要去阻拦,却听“啪!”一声,这一下,顾氏竟是生生落在了自己面上。
她手心发颤,双目通红:“这一掌,是怪我不配为母……没保护好我的两个儿子。”
顾夕方才眼都未眨一下,此刻闻言,单薄的身子却倏尔微微颤抖。
他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却不想被她看见,身子越弯越低,极力忍着情绪情绪之时,却忽被母亲一把抱住肩头,头埋在他胸前,她抱得愈来愈紧,再止不住悲伤,呜呜哭了起来。
*
顾朝于次日钉棺大殓,移柩于灵堂中院。
顾府上下挂满了白布灯笼,丧幡招扬,肃穆沉寂。接连三日哀乐满院,哭声不停,府上皆白衣披麻,连带着李秀色等一应客人也以示哀悼纷纷换了白衣。
素来喜穿鲜艳的广陵王世子虽未着白服,但也有意穿了身黑。
他鲜少穿纯色的衣裳,这从头冠至尾靴都全然黑漆漆的打扮极其罕见,却不显半分沉闷。
众人行至灵堂时,正见顾家数人跪于上厅棺旁,顾母位于最前头,顾夕于她身侧,头系白麻,低头哀默,纹丝不动。
默默行礼吊唁后,几人正兀自心伤,便见顾夕独自前来,在门边重重鞠首,沉声道:“替大哥多谢诸位。”
卫祁在道:“顾小公子不必掬礼。”
“几位客人这几日万般操劳,替顾家制服游尸,还未好好谢过,本应好好款待,但无奈家中徒生变故,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李秀色微愣,她虽知顾朝已去,今后顾夕便是家中长子,没了哥哥宠教,被逼得不能不快速成长也是合理之事。只是他突然间说话处事都比过去沉稳端正许多,倒叫她稍有些不习惯。
她先点头说无碍,随后又有些担忧道:“……你可还好?”
“李姐姐不必担心,”少年低声:“大哥说的话我都记得,我定不会叫他操心。”
过去总玩笑喊她“漂亮娘子”,这会却是换了个恭敬称谓,李秀色黯然叹息,点头道:“你能想通便好。”
说话间,又有人上门吊唁,顾夕同众人行了礼,便忙又主持操劳去了。顾母伤心过度,无法主持大局,一应担子便自落在了这少年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