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五十五章

把宿傩带回来后的第一件事, 就是让下人带他去洗澡。

即使宿傩现在穿着的是新买给他的那件崭新的女式和服，但雪路仍然清楚地记得他原本的那件衣服的样子——那是一件破旧的、沾满血污与灰尘的衣服。

雪路不知道在自己遇见两面宿傩之前，这个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孩子究竟经历过些什么。但从他狼狈的外表上看, 他过去所经历过的种种, 一定也不会比她所见到的强到哪里去。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这样一个古老又愚昧的时代，宿傩所表现出的不同已经远远地超过了人们能够接受的范围, 甚至于说，成了他们恐惧的来源。

出于这种内心的恐惧，逐渐地，便不会再有人把他当做人类，毕竟，从恐惧的源头上来讲，人类是不可能有四条手臂的, 能长出四只手臂的——只有鬼神啊。

于是两面宿傩便理所当然地变成了众矢之的。

而今天火架上的行刑, 或许也不过是人们终于发现, 无论怎样折磨两面宿傩, 都无法克服对内心的那股对这个长着四臂的孩子的恐惧，于是便自作主张地、怀着一种奇怪的大义要给予他“解脱”。

可他又有什么罪呢。

这样想着，雪路不由得叹了口气。

等到宿傩洗完澡后，雪路就拿着准备好了的药膏坐到了他的身边。

此时夜已深, 周围的仆人都已经回屋睡了, 空旷的廊下只坐着他们两个人。

“疼吗？”小心地把药膏涂在宿傩的脸上，雪路轻声问到。

宿傩先是摇了摇头, 示意他没事。接着就把视线转移到了屋外——

此夜，近乎完美的满月悬挂在天边，却被一层薄云所遮挡, 变成了雾蓝色。与周围同色系却更深的夜幕相比，多了团模糊的金。

如此宁静的天幕，宿傩看着看着就不由得看呆了，直到雪路出声时，他才回过神来。

“我可以摸摸吗？”涂药涂到手臂，雪路看着他并未收敛的四条手臂，有些好奇地问到。

听了她的话，宿傩先是一愣，随后才问：“姐姐大人……不会觉得可怕吗？”

“……还好吧？”沉默了几秒，雪路不确定地开口道。

其实，刚开始见到宿傩的四条胳膊时她是有点害怕，毕竟任谁见到长着四条胳膊的人类都无法保持内心的宁静吧。但是现在，在知道宿傩是无害的之后，内心的好奇已经完全把害怕打败了，所以雪路就更想仔细看一看他非同寻常的手臂了。

“可以吗？”想到这里，深知自己的行为可能对宿傩来说有些冒犯，但雪路还是忍不住问到。

“姐姐大人，真是……很奇怪呢。”

话虽如此，宿傩却看起来并没有要生气的样子，反而是微微一笑，有些无奈地答应了雪路的请求。

……

“感觉，很神奇的样子。”

对上手掌后，下意识地十指相扣，雪路一边有些好奇地观察着两面宿傩的手臂，一边这样说到。

“……”对这样亲密的动作有些不适应，宿傩的脸上不由得冒出了一些红晕。他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出来，却又顾及雪路而忍着没动。

“啊，抱歉。”察觉到宿傩突如其来的僵硬，雪路赶紧松手说到。

“没关系。”突然被放开了手，竟然意外地感到有点怅然若失。宿傩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如是说到。

话又说回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别人那里感受到这样的善意。

过去，人们看到他时，只会向他投来震惊、恐惧与不可置信的目光。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比常人多出来的两条手臂，可怖得很。

这样想着，宿傩不由得垂下了眼眸，神色也变得有些晦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