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三重
笳鼓喧喧, 万里寒光,突厥大军已尽数渡河, 在云州城墙下发起又一轮的攻城战。
被水浸湿的云梯高高架起, 源源不断的突厥兵自下而上爬去。
守将有条不紊, 将滚木灰瓶自墙上掷下。桐油点火,遇上湿透的木梯效用有限, 即便离得很远,都能看出守将苦撑之艰辛。
太子从容上马,夜风兼露,卷起他肩上黑色的战袍,吹散他额前的碎发。
“时辰正好。”他长弓搭在腰间, 振臂沉声道,“燕军听令, 随我驰援云州守将!”
牙旗翻转,近万骑兵纷纷上马,甲衣撞击的声音震天,蛰伏整日以逸待劳的燕军气势如虹。
太子手腕轻转, 身下马匹似知他心意,全力向前。
李将军心神激荡,纵马陪伴在太子身旁。
两人迎风奔逐许久,太子才轻声开口:“她呢?”
轻轻两个字,却有千斤重。
李将军背上冷汗唰地流下, 觑着太子似乎一切安好无半点不适, 便将心一横, 照着泰安临行前的吩咐答道:“阿凤姑娘托臣…留一句话给殿下。”
“她说…她受阿蛮旧恩未偿,忠义情爱不能两全,不敢亲眼见你二人两相残杀。”李将军深深低头,不敢直视太子的眼睛,更半点不敢提及太子昏迷之后的情形。
太子长叹一声,良久不言。
李将军却有些把握不准他这声叹息,又不愿太子因这句话而误会泰安,便大着胆子抬起头:“满,蛮也。这个阿蛮,怕是指的是突厥大将哥舒海。定州沦陷,凤姑娘身陷城中,或受哥舒海大恩,所以才有这般言语。想来待殿下之心仍是一片赤诚…”
太子有些意外,倒没想到李将军言语之中对泰安颇有维护之意,不由瞥了李将军一眼。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连李将军都在担忧他因此怀疑泰安,难道他对她的信任在旁人眼中就如此不堪一击?
太子皱眉,抬起手道:“你不必替她解释,她是何人,我比你清楚。”
昨夜一场近乎癫狂的缠绵,他彻底失控,没按捺得住自己对她的渴求。而她筋疲力尽睡去之后,他却睁着眼睛抱了她许久。
肌肤相依的身体,给了他从来未有的安心。
在这样难言的静谧中,太子渐渐回忆起许多事情。泰安曾经提过侍卫阿蛮,三十年前宫变当夜因护卫她而惨死。她自来痛恨突厥贼人,如果不是和哥舒海有非同以往的过去,又怎会短短数日就“变心”?
若是哥舒海当真与侍卫“阿蛮”有着前世的牵绊,泰安的举止就说得过去了。
太子摩挲着泰安光滑的肩头,心中涌起无限怜惜。
她被盛怒之下的他这样误解,却还能在他的质问和逼迫中,说出“爱他”的话语。
他对她的真心,再没有了怀疑。
一觉睡醒,太子神清气爽。
可是一摸身侧,被冷衾寒,早不见佳人的身影,而绒毯旁边的矮几上,放着一碗已没了一丝热气的羊汤。
太子探身一饮,隐约尝到山楂陈皮的味道,满满熟悉之感,分明是泰安的手艺。
可他环身四顾,一片黑暗冷寂。而那本从不离身的《圣祖训》,在一眼望尽的帐中,再没有一点踪迹。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她再再再一次离开。
太子几乎想象得到她离开前犹豫的心情,眼中宛若已浮现了她娇娇泣泣的红眼,一面担忧地放下羊汤在他身旁,千叮咛万嘱咐他小心谨慎,说一通实在打不过就逃跑跟她一起去做个游侠之类的鬼话;一面还是狠下心来要离开他,哀哀啼啼地说:“你不要杀阿蛮,我得去护着他。人鬼殊途,我在你身边会连累你,咱们还是分手罢”云云。
每次,不都是这样吗?
她犹豫,他坚定。
她不断逃,他不断追。
倒像是某种说不出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