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和尚的指引下用了斋饭,公孙遥便要同惠娘一道去禅房准备祭拜的事宜。公孙云平不必跟过去,便独自在寺中转悠。
他已经有七八年没有来过这济宁寺。
当年他自钱塘把女儿接回来,便将江氏的牌位安放在了此处。
实在不是他不想把江氏接进家门,而是当时他刚与赵氏成婚没有两年,赵氏又刚诞下了女儿玉珍,他在这时把已经三岁的迢迢带回家,记在她的名下,已经是十分对不住她,再提要把江氏接进家门,即便赵氏答应,赵氏的娘家人那边,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的。
他只能将她安放在此处,望她宽宏。
“岁娘……”他喃喃着江氏的名字,眼前的一草一木,都已入冬荒凉。
他记得,他最后一次来,是盛夏。
那时,他还以为,他这一生,对不起她也就罢了,迢迢他一定会好好抚养,将来等她大了,给她找一个良人佳婿,保她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
不想,如今,他竟是连迢迢也一样要对不起了。
“不过岁娘,你放心,女儿犯了错,我这个做父亲的,一定会早早地制止,将她带回到正道上。宫里的赐婚拒绝不得,但我一定会给迢迢准备足够的嫁妆,让她嫁的体面。”
他眼眸中的愧意,不知何时,便化为了锐利的坚定,想起前日赵氏与自己秘密低语的发现,深沉的瞳孔与阴郁的天空相映,呈出灰暗的底色。
等惠娘来找他,告诉他可以去看望江氏了的时候,他正绕着寺庙转完了一圈。
他状若无意,问:“这寺庙,我记得有些常年备考的书生,或是其他的一些人,常居此处,如今可是依旧?”
“是依旧。”惠娘道,“寺庙常年收留无钱的举子,让他们可以有个安稳的地方备考,有些举子中试之后,便会回到寺庙,捐一笔丰厚的香火钱,寺庙再用这些钱,供养后来的举子,如是往复,倒也算一桩善缘。”
“是挺好。”公孙云平点着头,又问,“迢迢每年都往寺中跑的勤快,捐的香火钱也不在少数,可有在寺中认识什么举子,抑或是,常年居住在此地之人?”
“这……”惠娘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他问此话,实在蹊跷。
但他既然这么问了,她又不好不答,只能道:“没有,小姐每次上山都是只住一两日便走,不是带着老奴就是带着蝉月,奴婢们都不曾见到她与何举子接触,寺中除了僧人与举子,也并没有别的什么人常住。”
“没有别的人常住?”公孙云平语气陡然便冷了些许,“你是问过寺中的住持,还是对这寺庙的情形早就了如指掌?”
他这话又是何意?惠娘觉着自己好像是回过味来,他这咄咄逼人的样子,莫不是……在疑心自己的女儿?!
她只觉眼前之人荒唐至极,正想反驳,不想公孙云平却好似突然看见什么早就苦苦追寻的目标,凛了眉峰,抬手示意她闭嘴,绷紧神色的同时,疾步便往前头廊下的一道身影追去。
惠娘想告诉他,他们的禅房在另一头,公孙云平却已经不管不顾,冲了上去。
前面那间禅房,是整个寺庙中最大最宽敞的一间,惠娘知道。
她还知道,那间禅房若非是如圣人皇后一般的人过来,轻易是不开门的。
但公孙云平追过去的那道身影,却是直直地往那间禅房去。
她疑惑着,不知公孙云平究竟是要做何,观察着前方那道高挑的身影,蓦地瞳孔一缩。
这人身上披的大氅,纯白无瑕,绒毛细长,不正是那日公孙遥从济宁寺回来时穿的吗?
公孙遥的身形在姑娘中已经算是出挑,但相比起大多数男人,还是不足以媲美,那日的那件大氅,显然原主人就是个身量十分高挑的男人,不论是肩膀的宽度还是衣摆的长度,都足以将公孙遥像个稚嫩孩童般完全裹住,再留出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