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件看不清颜色的单衣,低垂头颅,跪坐于地,温顺得如一只待宰的羔羊,如奴隶一般低微的姿态。 十七记得,在他长到成年以后,便开始显现出一种侵略性,如果有人想要加害于他,他不会不施以回报。何况,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在一起度过,只要她在,他便不会受到人类的迫害。 这种姿态,只存在于最初救回的那个少年身上,可用着成年的脸,她便深深地疑惑了。 难道在自己心中的他是这般的模样? 下垂的额发盖住了闭合的双眼,十七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拨开挡住眼睛的发丝,在触到温热皮肤的一瞬,熟悉的旋转仿佛要将她甩出这个世界,在最后停留的时间,她捧起他紧闭双眼的头颅、僵硬木然的面庞,于他的唇上落下。 只有蜻蜓点水的一触,手心的触感已不在,他已与世界一同远去。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他的眼睫有一瞬的颤动。 夜明珠掉落于地。 一双暗红的眼于黑暗里睁开。 虚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靠着树下睡着了,他本不需要睡眠,所以这是徒劳的事。 夜晚的丛林漆黑阴冷,天上无星无月,夜风寒凉。他抬手轻拂唇际触感停留的地方,眼底一片沉浓血色。 他没有升火,却有了平生第一个梦。 一个好梦。 …… 十七从来不认为自己老了。 可她无法解释为什么一不留神,就会陷入往昔的追忆。 年轻人有着太多的热情,总是想着明天、想着未来的憧憬,而老人品味了一生的酸甜苦辣,所有年少的热血都消失在了跨越生命之海的路途,留下一具行动缓慢的身躯,与波澜不惊的情绪。一成不变的终点近在咫尺,倘若还有什么事可做,那就是一遍又一遍数尽记忆的点滴。 十七曾经无数次对他强调自己的寿命,仅仅只是想说明,即使活过了很多个百年,与漫长的余生相比,她仍旧处于生命的起点。 无论是厚颜无耻地自称少女,还是毫不脸红地做幼稚的事情让他们包容,都只是在告诉自己——我仍旧青春年少。 她一直以为,苍老是离自己很远的事。因为她还有那么多路要走,那么多愿望想要实现,还有修行之路上的野心,还有无数的风景想要目睹。她怎么可以老去? 可在这个年幼的身体里,她却倏然惊觉,倘若没有触动处于生命蓬勃生长阶段乱窜的精力,她最想做的事,其实是安静地寻找一个不被打扰的角落,抬头能看得见他,低头能看得见画本。 只是这种想法常常被生长期鼓噪不安的活力所淹没,所以呈现出来的仍然是一个多动症儿童的形象。 现在她知道,这种安静是一种倦怠。就像以往私塾时期,她偶尔同一群调皮鬼们上天掏鸟窝下水摸鱼之余,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和松阳安静地看着他们打闹,或者直接躺尸不起。 就像现在看着成年的他们挥舞着拳头与刀剑,互相伤害、彼此理解,因此感到欣慰与悲伤,却采取了最不加干涉、顺其自然的方式。 感到倦怠之前,是因为无力。不是一件两件事的无力,而是太多的无力累加起来,一下子摧毁了动机的火光。就像回想起他被抽血割肉,而她只能眼睁睁旁观,就像之前她想要无拘无束与外人交谈的愿望总以最血腥的方式收场,就像她痛苦于他们的分道扬镳,却无法改变既定的过去。 就像最初的时候,她不能抹去那个少年所遍历的苦痛,就像她无法让人们喜爱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