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二)
世人总是惧怕别离,景明也还是免不了落入俗套。 从他记事起,便有着灵隐峰上的一花一木、一禽一兽以及师尊、师弟。 师尊为人洒脱恣意,突然心血来潮想起哪里,便去哪里,看见喜欢的东西便带回灵隐峰,这灵隐峰上的半数的奇珍异兽都是师尊捡回来的,当然这也包括他。师父将他捡回来后,不像同其他仙兽那样任其自生自灭,而是尽心尽职的做一个好师尊,会手把手的教他认字读书、练剑画符,会在他生病时整夜守在床前悉心照料,在突然心血来潮时也会顺带捎上他。 后来景知来了,灵隐峰变得热闹起来,会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呼师兄,会给他分享自己的宝贝,会他外出农作时遇见暴雨给他送伞。 他们都是他的牵挂啊。一朝离去,他还是惧怕离别的。 这几日他将俗务都安排妥当了,给景知的叮嘱也都写进了书信,等景知明日寻来,便会在桌上看见。 天还未亮,景明到了未名居外,不同于往日那般单膝下跪掐指行礼,这次他郑重地将双手高举于额前,缓缓地跪下,朝着屋内行跪拜大礼。 行完礼后,景明利落地转身离去。 从灵隐峰到主峰,再到整个九嶷仙山的山门,一万零六千又七百三一步,景明从夜里的漆黑走到晨光熹微,朝暾初露。 从清修超脱的神坛走进俗世烟火。 *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拂堤春烟。 凡尘正是农忙时节。 阡陌纵横的田间,身披蓑衣的老翁高高举起手中鞭子抽打犁地的大黄牛;垂髫小童贪玩地穿梭在油菜花田里打闹嬉戏;妇人们趁着天气转暖,水流不再冻手,在河边浆洗起冬日厚重的衣物。 山前白鹭飞过的水田中,农户更是一家老小全体出动,插秧种稻。 “给…”休息间隙,王大哥将一碗清水递给景明。 “多谢!”景明道完谢,接过清水斯斯文文地喝了起来了,摆摆手拒绝了王大哥递过来的馒头。 王大哥见景明拒绝了馒头,便自己一口咬上,用嘴衔住馒头,走到田埂上,另拿出一只碗,为自己倒了碗清水后,自顾自的坐下吃喝起来。 王大哥是个老实本分的庄户人,他家世世代代居住在福寿村。福寿村靠近那传说中有神仙居住的九嶷仙山,村子里常有往来仙山的道士、信徒歇脚。这大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自然也就见得多了,不过就没有见过像景明这样的年轻人。 长的清清秀秀、斯斯文文,却能驱邪捉妖,还能耕田农作。 不过他呀!是发自内心的感谢景明,认为这年轻人真不错。 几天前,自家那混小子同邻家几个孩子玩闹时,没个忌讳,一泡热尿撒在了村口的镇路神兽上。当天夜里便哭闹不止,孩子他妈心疼着守了一夜,直到院中的公鸡打鸣三声,红灿灿的太阳从地里冒出来,方才消歇,闭眼睡觉。 因着春分刚过,地里事情繁杂,一家人也并没有往多里想,见孩子止了哭,家中大人依旧外出劳作。 也的确安然无恙地度过几天。 谁曾想就在三天前,孩子半夜起来魔怔般冲着他夫妻俩大笑,那笑声之诡异,笑完就冲进鸡圈,抓住那只打鸣的公鸡,硬生生地咬上鸡脖子。那时他才如梦初醒,大着胆子上前去拖,那混小子却是死活不放,最后将那公鸡活活咬死。孩子他妈吓坏了,当场晕了过去,最后还是在七旬老母的提醒下,才后知后觉——孩子这是撞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