薏苡明珠
陳香鳳聽到學生家長帶著學生來自首偷錢,她望著那二百五十塊錢,一霎時如五雷轟頂、呆若木雞,她心中吶喊:「天哪!我怎麼可以那樣輕賤他!我怎麼可以那樣羞辱他!」。想到辱罵他時的殘酷無情,她羞愧的簡直無地自容,她覺得自己也很需要被原諒吧? 當陳香鳳把二百五十塊錢還給姬家桐的時候,姬家桐還是一樣什麼話都沒說。陳香鳳很想向他說些道歉的話,可是卻囁嚅著吐不出一個字來。她隱隱覺得,他受的傷害不是道歉所能彌補的,她心中的歉疚也無法以這種方式獲得救贖。 於是陳香鳳在這個學期剩下來的日子變得很難捱,她無法再面對他,總是千方百計的躲著他。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任何男子在她的腦海中縈迴不去,可是她現在總是遏制不住地思忖著,那天他為什麼不說話呢?他還在難過嗎?他還在恨我嗎?他在想些什麼呢?他為什麼會那樣落落寡歡呢?他是不是有什麼難言的過去呢? 陳香鳳想起了與姬家桐初遇的那一刻,想起了那天奇異的心跳,想起了那天他的臉上似乎閃耀過那絕無僅有、就此一次的光彩。她還想起了他自然煥發的威武氣慨,想起了他照應孩子們的溫柔細膩,想起了他不經意流露的智慧眼神,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呢? 對姬家桐一個又一個的疑問與一份又一份的關懷,就像是春蠶吐的絲,一縷又一縷地將陳香鳳牢牢包裹了起來。 好不容易熬到放寒假了,她像是逃難似地逃離了學校,逃回了雙親溫暖的懷抱裡。再會了!惱人的老姬!至少暫時是這樣的。 姬家桐在十四年前就失去了對這個美好世界的眷戀,六年前又失去了活在這個醜惡世界的理由,他之所以還能屍居餘氣,只是依賴大自然給他的求生本能,下意識地尋找活下去的動力。 當他見到了陳香鳳,那種微妙的內心觸動,就像溺水的人隱隱約約看到遠方漂來一根浮木,搆不著、摸不到,但卻能帶來一線生機。陳香鳳對他的侮辱言詞並不能傷害他,可是卻如同一陣浪花打過,把那根若有若無的救命浮木推送的更加遙不可及,彷彿在嘲笑他:「算了吧!人家都已經把你看扁到這個地步了,就別再做沒有希望的掙扎了,放棄吧!」。 於是塵封多年的記憶盒子被打開了,他又看到了親人在惡魔的摧殘下扭曲,看到了兒子在禽獸的槍尖上擺蕩,看到了敵人的腦袋在他的槍口下血花激射。所有的錐心痛楚都回來了,他每個夜裡從噩夢中驚醒過來,又在渾身冷汗中回到另一個噩夢裡去。他的生機已絕,生命的泉源已枯竭,他一天比一天萎頓,他知道自己正在死去。終於有一天,推玉柱、倒金山地,他眼前一遍漆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陳香鳳在家過完了溫馨熱鬧的農曆新年,頗覺有趣的出席了兩場相親茶會,拜訪了一些親友同窗。這天好不容易在家裡閒下來歇著,於是就彈彈鋼琴,既然練成了一手好琴藝,就得不時溫習一下免得生疏太久。那時鋼琴是極為稀罕的玩意兒,即使在文風鼎盛的台南,有鋼琴的人家也屈指可數,由此足見陳家兩老對這個掌上明珠的栽培愛護之心。 陳香鳳在音樂方面很有天分,而她從五歲就開始學鋼琴,琴藝極佳,這會兒隨手彈奏的又是熟的不能再熟的曲子。可是在原本流暢的旋律中,卻不知為什麼冒出了幾個刺耳的音符。她停下來重彈這一段,但還是出現了突兀的雜音。又試了一遍,仍然不免若非按錯了鍵就是抓不準拍子。突然之間,她心潮洶湧,一股莫名所以的寒氣透體而生。她愣愣的望著黑白相間的琴鍵,呆坐無言,思緒澎湃,魂飛萬里。 那天吃晚飯的時候,陳媽媽擔心地望著女兒蒼白的面容,說道:「妳的臉色怎麼這樣差,回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