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
唐颂双手搭成人字檐,光晕里看他,看到初春时节依旧凛冽的一双眉眼,“我离换班还有一刻钟。” “我等你,”秦衍下马,靠在她身旁的廊柱上,被日光蛰得眯起眼,“什么时候出发?” “戌时。”唐颂回答余光里的他。 秦衍抱胸合上眼,低声道:“来得及,请你吃顿茶饭再走。”唐颂视向远处,保持目不斜视的站姿轻唔了声。 一阵风吹来,他官服下摆上的飞马腾跃,与她曳撒袍尾上的花鸟嬉戏玩闹。此时无声,日光却倾倒出热意喧嚣,泄露两人的心跳。银子就在两人的靴边趴着头打瞌睡。 一刻钟后,唐颂翻身跃上自己新换的那匹“龙”字马,走出檐下阴影,迈进日光倾城中去。 两人在街边的小摊上暂坐,市井喧哗声淹没了他们的对话,闲厩使和花鸟使的官服花样繁复,绣功绚丽,凉棚下一对官人极其招眼。 秦衍跟一个过往百姓对视,抿口茶问:“卷宗看完了么?” 那位百姓看到他的断眉,不由一缩脖子,慌张收回视线,躲进人流中远远走掉。“当然,”唐颂看着那人的身影轻笑:“马上该走了,瞎着眼怎么下杭州。” “看出什么了么?”秦衍低眉,抄了颗盐水花生,慢条斯理嚼着问。 唐颂蹙眉回忆着道:“表面看似没有问题,但也有明显的疑点。” 秦衍道:“上官瑾勾结下属贪赃的那一百万石军粮去向不明,三法司处理此案时未能追查到上官瑾等人销赃的去处。” “这是一处,”唐颂道,“另外还有其他疑点。京中调取军粮的凭证是仓纳谷牒,授用仓纳谷牒的流程是圣上签署下发,户部仓部郎中核验,京兆府复核,然后粮仓仓督,司仓和录事依次签名验证过后,底下的差役才能调粮出库。上官瑾一案中,上官瑾是户部仓部郎中,被判为主谋。丰德仓仓督左铭璋、录事楚恒和司仓魏远都被判了与上官瑾相互勾结的同谋之罪,按罪株三族,楚恒和魏远两家人户已绝,左铭璋却在归案前抛家遁逃,至今下落不明。” 秦衍道:“这些年朝廷一直都在通缉查找左铭璋,但此人仿佛有钻天遁地的本领,人间蒸发后了无踪迹,三法司找寻无果,于是坊间诞生了一种论调是说左铭璋可能在逃亡的路上遭遇意外,已经是一具无名尸身了。” “确实有这样的可能,”唐颂抿了口热茶道:“抛开左铭璋不论,说回仓纳谷牒出具的过程,当年的案子与仓纳谷牒沾上关系的,除了圣上没有被追责,还有一个人,时任京兆府尹,现任杭州刺史的许智顷。卷宗上说许智顷的签名笔迹是上官瑾等人伪造的,所以军粮绕开了他出仓,果真如此么?还有上官瑾一案结案后不久,许顷智便外调杭州刺史,这一举动也很耐人寻味。” 秦衍替她满了杯茶,抬起眉弓问:“我若告诉你,许顷智原本就跟杨书乘交好,他外调一事就是杨书乘一手操办的呢?” 唐颂一怔,又一笑:“好像并不意外。” 秦衍放下茶壶,挥手扇着她杯口处蒸腾的雾气道:“左铭璋生死不明,跟军粮出纳有关的官员只余下许顷智一个活口,这也就是为什么圣上会派遣花鸟司南下杭州,是借采选之名,接近许顷智行查案之实。” 唐颂道声谢,抱着杯壁道:“虽然迂回绕远,但这是当下重查上官瑾一案的唯一途径。” 秦衍看着她喝茶,在雾水中唤起她一双眸,“唐颂。”他轻念她的名字。 “嗯?”她睫毛被一片朦胧洇湿,目含询问,显得莫名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