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色漆黑如墨，风裹着细雨将城墙旧得褪了色的旌旗卷起，尤自猎猎。

墙头昏黄的灯火在夜色中模糊，阔大威武的东平门，此时却空空荡荡仅闻雨声。

四丈余高耸肃杀的宫墙下阴影深深，安静跪着一道小小的身影。

城墙关卡值夜的士兵浑身铁甲，手执的红缨枪风雨中飒飒，他们面容肃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过去。

不久之前，他还是锦玉堆就的天之骄子，一朝国破，如今竟枯败狼狈如淤泥。

士兵在心底叹了口气，目光触及不远处时一顿，又若无其事移开视线。

谢子灵无所觉。

他低着头合袖跪坐，垂眼轻听着风唳。

镣铐粗重，宽大的衣袖湿沉垂坠在身旁的泥水中，陈旧脏污，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

身畔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他无声睁开眼，油纸伞的倒影安静映在水面上，随城墙遥远的烛光微微晃动。

四下昏暗漆黑之中，随风鼓起的青色裙裾成了唯一颜色。

谢子灵抬眼望去。

对方也在望着他，眼睛里有令人熟悉的怜悯，但又多了些不一样的悲切，浸在泪意里。

他垂了眼，微微颔首，声音稚嫩又沉稳：“子灵因因果而去，不必介怀。”

平和得仿佛将受凌迟酷刑之人并非自己一般。

他实在聪慧得可怕。孟与青抿唇，上前半步。

油纸伞下方寸一隅，仅能为他辟出半扇潮湿的护佑，青色的衣袖被风吹落在肩上，有很淡的雪松清香。

谢子灵移开视线，温声道：“姑娘莫为子灵脏了衣袖，归家吧。”

脸颊落的雨水冰凉，孟与青低声道：“可有话要留于张阁老，或是其他人。”

沉默片刻，对方轻轻摇了头：“生死茫茫，子灵无意令老师徒增伤心。”

风拂动起微湿的长发，他安静阖着眼，素白的一张小脸有伤痕，却无损灵资。

“我明白了。”

孟与青站立良久，缓慢退开距离。

肩上一轻，那淡淡的雪松香气也消失不见。谢子灵指尖微蜷，忽而道：“孟姑娘。”

孟与青握着油纸伞的手指一紧，蓦的回头。

那小小的身影却并未看她，只侧首低头，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掏出一只灰白孱弱的、湿哒哒的蝴蝶。

孟与青一怔，伸手接过。

谢子灵的声音温和：“多谢你。”

她模糊听出他话中的一丝宽慰，眼睫忽颤。

滚烫的一滴泪水重重砸在手背上。

谢子灵沉默片刻，缓慢放下蝴蝶后便收回手，不再看一眼对方，阖起眼来，背影跪得更加沉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的脚步声终于轻簌，渐渐远了。

*

“陛下！求您三思！”

“陛下！废太子十余年里广济善行并无任何作恶！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求您收回成命！”

湿冷雨中，一位位朝臣跪湿了官袍，从日到夜求了整整十余个时辰，声音嘶哑难辨，却还在伏身磕头。

遥远处的宫殿门却始终紧闭，里头不断传来暴怒砸盏之声，门外的小太监低头候着，对周遭动静置若罔闻一般。

“赵大人？！赵大人！来人！快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