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终于逃出生天
‘我们住在潭州的客店里,相邻的两间,蒋世聚的那间在外。
我从不讲楚本晾的死因,我没想杀他。
我没有盘缠去东京;去告官,又会连累甘仪笙他们;如果回微恪岛,路途遥远,情势又不明。我只能等待。
这世间事,唯有这等待,最见真性,最磨人心。
我小心地琢磨着,蒋世聚的心性。发现他是以前的日子太苦,就喜欢讲笑话。只要他乐了,手掌缝就会张开,漏出钱来。
我在那时,都忘了我曾经是个小姐,从不在钱上动心思的。
人这一生,性情都在随境遇改变,半点不由人!
我对蒋世聚说,想到街上走一走。
不然的话,整个人都会发霉;身上要长满了蘑菇,我就会飞起来,到白云上去了。
蒋世聚难得面上起了祥云,笑了笑,给了我五十个铜钱。
我在一条僻静的小街,走得累了,就找个石板长凳子坐下。
那凳子的另一头,有个娘子在看书。她跟来的丫鬟,还在远处玩耍。
我靠过娘子身边,攀谈了起来,少不得要卖弄几句诗,比如‘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之类的。
我们互相通了姓名。听到‘林鹂云’三个字,我暗自庆幸,老天爷真是待我不薄!
林娘子不知道微恪岛的事。但听陈望提起过我,是甘统领的属下,从东京来的。
我们都喜欢书,很快成了莫逆之交。我同她回了家,我们抵足而卧。
林娘子讲她的童年趣事,她的贪吃白鹅,树洞里的知了,篱笆后的栀子花。
还有那砸破了饭碗,当做锣鼓敲,发誓要娶她,后来却娶了别人的六岁童子。
她又讲十岁时,在姑父药房里,天亮就起床,倒净桶,扫地,烧水做饭,带孩子,挨姑姑打。
她想不清楚,她是姑姑兄弟的女儿,姑姑自己也有女儿。
姑姑的女儿穿金戴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她,有做不完的事。
她多想像她的名字一样,做只黄鹂鸟,在云里,唱着歌,和云一起飞翔。
药房每日开门,都要下门板;她搬不动,在那里哭,姑姑劈面就是一巴掌。
她十岁就知道了,原来力气是可以传人的。
她挨了巴掌,一块一块,咬着牙,把二十多块木板,都拆下来了。
她坐在门口呼呼喘气,姑姑在边上笑道,凡是懒骨头,最怕打!
父亲听到风声,接她回家。赶上水灾,她和外婆去逃荒。
离江塅三十里,走累了,饿得慌了,去大户人家讨吃的,得了半碗米饭。
祖孙俩都还没吃,一只黄狗窜出来,在她腿上咬去了一块肉。
她挣扎着回来,那咕咕流血的洞口,竟然自己干了!
她无法可想,只能来镇上,求姑姑赐药。
姑姑坐在药房里,三尺高的凳上,冷笑道:她没有赶林娘子走,出了事,也不用找她。
从此,腿上那个大洞,一直流黄水,足足等了大半年才好!
她从此知道了,饿死不能讨。吃别人的剩饭,要用自己的鲜肉去换!
林娘子揭开被子,挽起裤腿来,让我看她左腿上的,碗口大的伤疤。
我亲着那疤印,和她抱头痛哭。这世上的苦,你没经历,永远想不到!
她又回了药房,一干七年。
只有在厨房里,她可以就着灶膛看书。
姑姑每发一次火,姑父的书,就有几本,被丫鬟送来柴堆上。
那是她唯一的快乐。姑姑怕烟熏,在林娘子做饭时,从不来厨房。
到她十七岁,从药房出来时,共存了十三个铜钱。
那是她从门板缝里,一个一个,抠出来的!
那些顾客掉了铜板,找不到就走了,让她捡了漏。
这样的机会,一年只有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