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刀客 上

路远之木然站在萧毓棺椁一侧，几乎是在依靠本能反应朝每一位前来上香拜祭的江湖同仁深深回礼。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前几天都还好好的，他只是与倾城去了一趟后山，怎么事情就像脱缰的野马般一发不可收拾，发展到了今天这步田地。

养育了自己二十余年的授业恩师，一夜之间成了杀人凶手，而自己，却不得不为他遮掩这个秘密——若萧毓所做之事被公之于众，逍遥谷还如何在江湖中立足，他又该如何自处？

平日里满嘴江湖公义，到头来不论公道还是大义，还是全部屈服于自己的私心。

“……我与萧兄三十年前曾经匆匆见过一面，彼时萧兄的承云剑法还未大成，我更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你我二人于永州登风楼指点江湖，多么不知天高地厚，又是多么……年轻啊。”

路远之茫然地抬起头，见到一位皮肤黝黑、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于萧毓牌位前上了三炷香，口中还念念有词，似在怀念与萧毓那一面之缘。

这个人路远之倒是认得，是谢家家主谢广闻。想不到谢家主远在永州，还亲自赶赴逍遥谷拜祭师父，路远之心中感念，恭恭敬敬朝谢广闻抱拳鞠躬：“多谢谢家主。”

谢广闻摆摆手喟叹道：“我与萧谷主是同龄之人，这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你们这些小辈都不会明白，唯有我们这些半条腿迈进棺材的人才更能体会个中苦楚。”

路远之扯起唇角，面对谢广闻的突然搭话，他有些疲于应付：“谢家主哪里的话，师父是因意外丧生，谢家主如今正值壮年、身体康健，不必思虑过重。”

好不容易将谢广闻送走，灵堂内又有一位熟人疾步而来，竟是霍琛。他与萧毓曾有些同门缘分，又作为逍遥谷外门弟子，因而一听闻萧毓死讯，他立马放下手中事务，连夜自姑苏赶回谷中，吊唁这位曾经的师兄。

霍琛伸手虚扶起鞠躬行礼的路远之，这会也不再拘泥于辈分之别，长叹一声：“远之，师叔来晚了。”

路远之自小在谷中长大，那时的霍琛与萧毓还以师兄弟相称，路远之也早已习惯了唤霍琛一声“霍师叔”。只是后来，霍琛退回逍遥谷外门，自此便鲜少回到谷中，与路远之见面，也总是生生分分唤他“路师兄”。

他的这声“远之”，穿过十数年光阴传至路远之耳中，带着幼时无数美好的回忆，累得路远之心头万般委屈几乎全都涌了上来：“霍师叔……”

这一切发生得都太过突然，谷中另一位长辈又恰好不在家，得知师父死讯之后，布置灵堂、安抚同门、昭告天下……一应事务繁琐又磨人，根本没有给路远之留下丝毫悲春伤秋的时间。他身后还有十数位师弟师妹，几十只眼睛里的迷茫与惶惶不安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路远之的神经，他只能逼迫自己强打起精神，绝不能在此时倒下。

霍琛是第一个赶来的长辈。

一见到他，路远之才恍惚记起，自己也不过只是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想要以一肩之力撑起整个逍遥谷，还是太难太难。

有了霍琛的帮衬，路远之顿时觉得轻松不少，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仿佛找到了依靠。随之而来的，便是疲累与困倦，几乎以排山倒海之势，瞬间席卷而来。

霍琛见他神色倦怠，柔声道：“远之，你已经多少天未曾合眼了？师兄这里有我，你放心去休息吧。”

路远之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可还是倔强地摇头不语：他想要陪师父走完这最后一程。

纵使这最后一程注定不会太平静。

前来拜祭的武林人士越来越多，有不少都聚集在灵堂外，不多时外面便起了喧闹。路远之赶忙出去维持秩序，这才发现，喧闹的源头竟还有自家师弟师妹一份功劳。

他派去守在灵堂外迎客的弟子是平日里最为稳重的白薇和邬雨星，想不到他们二人也会同客人发生口角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