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如果他能把那朵寓意着希望的蘑菇吞入腹中, 那份逃离现状的唯一“希望”是不是能更早在他身上尽数展现？

在这个死寂的夜晚中，这个问题频繁出现在他脑海中, 自出现尹始便以烈火燎原之势攻占了他的所有心神, 于绝望疲倦下不断折磨着他，叫他无法安眠。

按理说，对方给自己带来了逃离农场的可能, 对方赐予了自己挣脱命运的能力，作为单方面接受恩惠的那一方, 他理应对祂心怀敬畏、保持尊重, 听从对方的每一句言语指令，而不是出于自私的想法, 想着将祂吃下。

可尽管理智这么告诉自己，A-27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心思, 无法自抑地生出邪念。

毕竟，A-27实在太害怕了。

他害怕那些在自己身上的觊觎视线, 他也害怕自己离出栏越来越近的年纪，它们都在不断提醒着他，自己正在不断接近死亡。

可能只要等到下一次顾客光顾，他就会成为下一个合格商品被卖出农场。

而相比起这份恐惧, 那朵古怪的蘑菇在给他带来希望的同时, 也给他带来的相等的惶恐——

就以现在“希望降临”的速度，他仅剩的那点时间真的足够他获得全部的赐福么？

就以他在那些顾客眼中表现出来的出色品相，他真的在出栏前坚持到全身都在能力下彻底消失的那一天么？

还有那朵蘑菇……

对, 还有那朵蘑菇！

也不知道是不是给自己找到了合理的借口, 一想到那朵蘑菇展现出来的无私模样, 人性里所有的自私似乎都因此而打开了一个卑劣的发泄口。

是了, A-27记起来了, 就今天蘑菇和他说的那几句话，祂是不是还想着让其他猿人都得到同样逃离的机会，祂之后不再开口交流的反应，这是不是已经意味着对方开始对他失望？以至于影响到未来自己获得能力的速度？

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眼见自己时间到了、即将作为商品被卖出，他怎么能让其他人捡了便宜，在自己都还没获得逃离可能的前提下，就眼见着其他年纪更小的肉畜，找到摆脱这个绝望农场的机会？！

相比起有功夫去考虑其他人，作为第一个看到那朵蘑菇的人，祂都听到自己跪在地上诚恳地夸赞了几天，祂理应该表现出一副更加焦灼的模样，尽心尽力地使出全力，把帮助其他人的余力全部倾泻花费在自己身上么？！

祂凭什么在自己如此惊恐仓皇的前提下，作壁上观，甚至还想到了让他去找其他人去帮助其他人？

——祂不会看他年纪大了后，早早就想好了其他接替自己的人吧？

A-27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在接连涌现的各式偏激想法中，他的脸色从羞愧变成难过，又从难过变得平静，并在最后糅合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恨意，以此完成了对自己的道德上的开脱。

好像只要在心里给那朵蘑菇编排出一个合理的罪名，他就能毫无愧疚地为了自己，并出于自己的美好臆想，去做蘑菇严令禁止的一切。

无疑，作为这颗星球上第一个感谢祂存在的人，A-27确实是祂的信徒。

但就像是一些寻常教徒也会在利益的诱惑下背叛自己的信仰，并以此来为自己谋利，在死亡的恐惧面前，那份出于感激的崇敬同样也没什么实际用处。

哪怕是蘑菇的信徒，在没有被“魅惑”操控全部心神的前提下，在未蜕变成狂信徒前，也会为了自己短暂地选择背叛神明。

而这一连串只有自己知道的无声的开脱，或者本就已经能称作是他作为信徒的最大证据——

毕竟在此之前，A-27从来不知道什么是道德。

而一个人要是没有道德，又何必会因为那点羞愧感而为自己辩解。

……

次日早晨，在当着摄像头的面喝下属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