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空悲切
天上繁星点点,偶尔一阵风吹过,夹杂着夏日的烦闷,树上时不时传来几声夜猫子的叫声。
树下不远处有一个男人,看着风尘仆仆的,穿着一身黑色的骑装,就那么大大咧咧的盘坐在尘土上,那精瘦单薄的背影看着凄风冷雨,犹如历经磨难的泥塑,仿佛下个瞬间就能和风而起,消散于天地之间,又或者会化作护花的泥土泯然世间矣。
夜风一来,男子身上带着褶皱混着尘土的骑装跟着飞起来,月霜漫天光辉里隐约可见男人衣领中的小麦肤色,带着蜜色的光泽。
往上看去,轮廓分明的脸,五官深邃立体,但是头发乱糟糟的,满脸的胡茬也没有修整过,挺直的鼻梁上几道血痂连到眉骨处,徒添刚毅凌冽之情。
这人脸上红血丝遍布,像是女妇的那团胭脂乱涂于面上,分外难看。嘴唇皲裂发白抿成一条直线微微颤抖着,唯有凌厉的剑眉之下一双多情桃花眼明亮的吓人,透着肃杀之气,好像凭着那星移斗转缓缓汇起一圈烟雾跨入红尘滚滚,又仿佛看透这世道的一切,整个人显得分外淡漠疏离。
这男子叫陆卷柏,是近两年打了几场胜仗,终于在官家的眼里挂了名的,大荣朝名震三军的安武侯!
陆卷柏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天而饮,霎时红了眼,这才慢慢显出那双多情桃花眼迷离涣散,凶相不再。
他将酒杯放在面前立着的墓碑前,斟满,摩挲着碑上的字。
“故嫔陆门齐云归之墓”
陆卷柏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自己拿着酒壶喝起来,“云归,你向来喜欢甜果儿酒,这是西北的烈酒,怕你喝不惯。”
淡淡的月光洒下来,混杂着几声鸟叫,陆卷柏的眼泪终是落了下来!
西北边关有歌谣 “黄沙万里长,不过安武霸王枪……”
任谁看着,也不敢想象驰骋沙场、勇冠三军的安武候竟然会为了一方墓碑落泪。
陆卷柏喝完壶里的酒,悲上心来,加上连日作战,终是体力不支,一头倒在碑旁的桔梗花上,尘埃混着月辉飞扬,他也不在意。
又是一阵风吹过,桔梗花丛里带着淡淡的薰衣草的味道飘来,不多会儿,陆卷柏晕晕沉沉得睡了过去。
陆卷柏想,这里有他的云归喜爱的桔梗花。
可怜他陆家满门忠烈,死后都不能大肆祭拜,承蒙好友周旋,父兄母嫂爱妻,死定,有嘉冢。路上荒废了三夜三天,赶在力竭前他终是到了大荣的京郊外,爱妻陆云归的衣冠冢。
下辈子不愿累她为陆家妇,可此生终是要留个念想,故一年前,他为妻子选在此处立了衣冠冢,叮嘱好友,待他阵亡后,亦立碑于此作伴。
此番作战之前,他接到了谢南星送来的密信,一群只会口舌之争的鼠辈唯恐安武侯回京清算旧事,断了他们的利益,弹劾的奏章如雨后春笋般不绝,官家也忌惮自己功高震主,在朝堂上对安武军的态度俨然动摇,陆卷柏已然心冷,不复壮志。
天还是热的,心却一点点淬冷,与突厥一战,他明知为将应该统领全军、指挥作战,这是战场一贯的方式,也是最优选择。
但他却争做先锋,命副将在后方指挥大军,自己则不要命的去杀敌,历时十天混杀,此战大捷,他筋疲力尽,顾不上身上伤痕累累,使了一招金蝉脱壳,简单修养两天后,他从西北日夜兼程赶回京都。
这会子副将上报他战死的奏折已经直达上听。安武侯之死除了敌军最高兴的该是京中显贵了,此战已将突厥击退二百里,没有十年休养生息,他们不会主动出战。本想着这一战结束向官家请命,彻查陆府一案,之后就去请辞,十年间大荣后辈儿郎也已崛起。
可……
现在于自己而言什么家国什么大义都是狗屁了,这地下这么冷,云归畏寒,没有他可怎么办?
“十全无缺鸳鸯和……”,往后余年,他要陪着他的云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