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黛蓝

村落的尽头不是出口，当我穿过别墅所见到的是一抹流动的绿色，粗壮的树干支撑着蜿蜒的枝丫曲曲折折，层层叠叠的枝叶闪着点点荧光片片浮动，似是有香气弥漫在空中自成一种模糊而空幻的色彩，流动的雾霭散了，视野倏然开阔，树影浓厚清晰可辨。在巨大的树影背后，站着一个遥远的倩影，在黑暗中轻抚长发。

这才是咒语森林的中心，我想。

我们在荧光之下站定，点点微光虽不起眼却因相聚而成炬火，我们见到了自进入森林中以来从未见过的明亮，如同乘舟行船过一条漫长而晦暗的河流，不明来路亦不知归所，轻舟一转，已过了万重山，回首再望，却已看不见来时的踪迹。

我们与那少女在光明与黑暗中僵持，清风随着少女头发的摆动而阵阵拂过如池水微波悠悠荡荡。在我们即将踏出脚步的同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五十年前，我从异国他乡逃亡而归，风餐露宿历尽苦楚才勉强在战火中幸存。那时的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翻山越岭回到故乡，最终倒在这棵树下。

“潭溪是我灵力的源泉，百年来我汲取着潭溪的滋养，维护着这一部落的生灵，也因此拥有着永不衰退的容颜和永恒的青春。我曾将潭溪视作我生命的归所，即使远嫁千里也时时思念潭涧屋畔溪边晨露山间暖风。

“这是一场象征和平的联姻，以我的容貌换取两族居民远离战火，于我而言宁愿以灵力衰弱为代价亦毫不足惜。可惜军中哗变，我本想以灵力压制战局强力平定战乱，却无奈面对狼烟四起衰弱的灵力已无力回天，在一片血泊中，我是唯一活着的人。”

那身影逐渐走近，从黑暗走入光明。那是我见过最为美丽的女子，有着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的姣好容颜，丹凤眼卧蚕眉，目似点漆唇若涂脂，转盼多情体态风雅，黛绿的长发迎风舞动，青翠的藤蔓缠绕着雪白的长裙，自下而上地舒展开来。

“对故乡的美好幻想是我度过一路磨难的全部支撑，然而人心的冷漠远胜于长夜的寒冷，伪善与恶意伴随着声讨的浪潮裹挟而来，废墟中的幸存变成了唾弃的原因……”

听着平静的陈述，强烈的悲凉感弥漫我的全身，这是深沉热爱却又被狠狠伤害后的冷漠与决绝。

“于是，我埋葬了这座村庄，正如他们在我耳边叫嚣的那样，活活埋葬掉，这里曾经的一切。”

少年的手默默移上了刀鞘，话里的冷漠使得他愤怒地不禁颤抖。少女的遭遇使人同情，但对于置身事中且对这片土地感情深厚的少年而言，这里的村民承载着极其厚重的分量，他们的错误理应偿还，但“埋葬”始终是一个太过冰冷与残忍的字眼。

少年的正直不会使他以情感混淆公理，但突然又有一丝不解在我心头萦绕。

“可是，如果您真的选择埋葬潭溪村，或许直接会将它翻作尘土，但是您却将潭溪村变为一座萦绕咒语的森林，村民的咒语都是每个人心中的执念，倘若自己真正意识到并破除自己的执念便可再次重返新生。而时间的静止虽然使其长久禁锢于此，但也免除了灾祸与衰老，更重要的是没有人会因此耗竭生命，长久的思考才是最终冲破藩篱的解药。”我开始仔细梳理咒语森林中的见闻。

“在这片森林中，每个人的生命都萦绕着咒语，有的人是追求毫无瑕疵的完美，有的人是视财如命的吝啬，而日日夜夜长久的黑暗与永远无法逃离出去的荫蔽便使得你的容颜再也不会被暴露于光亮之下，咒语萦绕村庄的同时也将您永远地禁锢在了潭溪。”

“这样，您的容颜再也不会成为恶语的靶心，曾经的逃亡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在人们的记忆。”身旁一直一言不发的少年突然开了口。

站在我们对面的并非是一个薄情的少女，她有足够的理由选择决绝地毁灭，但眼前这座咒语森林却埋藏着她对这片土地深沉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