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李老太太
两天后李老太竟真的死了,众人似乎都跟着松了口气,刘恳的奶奶却掉了眼泪,大包干时她和李老太都是队里的劳动模范,种麦子,蒸馒头,烧白粥,她们样样在行。
“阎罗王下次会来抓谁呢!”街口晒太阳老人他们仰面朝天,虽然彼此都不讲话,却都在心里暗自揣测。终有一天老人的身体会像他们脚下的土地再不会有波澜起伏的变化,似乎是等被太阳蒸发的一棵树,不知在哪天倒进一户人家的锅底,升起做回天边的一朵云。
唢呐声在刘老太太家门前的大路响起,这里是农村各种大事发生的地方,众人默契地晓得“喇叭”来了,次日便有“发丧”的仪式,至于是否会有女人唱歌,这要看李老太的儿女是否愿意出钱贡献一场“演出”,动静总归要有,一个人被宣告离开世界,居然比他的到了隆重许多倍。
刘恳的奶奶没有出门看喇叭,听着门外的唢呐声,她想起李老太的一生,也想起她自己的过往,人不是一下子没的,但却在某刻,醍醐灌顶般地向别人宣布,这个世界不再与她有半点瓜葛,世间慢慢不会再有关于她的东西,包括回忆,以及回忆里的思想。
以往刘老太太的哥哥没有回来,没有消息,她便可以继续思念,期待,想象,然而结局一旦出现,一切便都结束,关于一个人的一切都不再有意义。
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呢!李老太说没就没了,老姊妹一个个离开,老太太还是不怕死,但一想到自己离开后便不会有人记起那些岁月,她便情不自禁地掉起眼泪。
鲁西南人去世便有发丧的仪式,发丧头天“开门”,喇叭要来“喇叭来到,等等三炮”,唢呐声和火炮声响起,是要去火葬场,李老太的大儿子瘫在家出不了门,却轮不上她的另外两个儿子,众人将安放尸体的冰棺抬走,不一会她的大孙子便捧着一个红色的匣子回来,李老太的骨灰盒被放进一个大棺,里面如今尚未被儿女孝顺她的东西填满,下葬的时候他们才会把她生前用过的东西悉数放进去吧!
喇叭一来,发丧的人家就更热闹了,李老太的三个儿子果然请来一个唱歌的女人,那女人坐在乐队中间,李老太家一进门的地方,那里放了一把八仙桌,女人坐在最中心的位置,脸上涂抹得粉白而锃亮,嘴巴像抹了辣椒油一般鲜红,她的头发高高竖在头顶上,露出宽大的额头,“看来是个俊媳妇”,围观的男人眼馋得说,“就是不知道歌儿唱的怎么样。”
中午,刘恳的母亲便问:“喇叭来了,有女的吗?”
灵堂设在进门的堂屋,儿女守在棺材两侧,他们戴着船形的孝帽,身上披了孝衣,系着麻绳,手里拿着一根白纸缠绕的哀杖,一开始还是涕泪纵横的样子,后来便面如土灰地缱绻在地。棺材前放着李老太的一张遗像,她还是从前的样子,但儿女们学会了不去看她的目光,没外人的时候便无所顾忌地扯一些闲话,不过照片前的油灯须得好生守护,因为据说那是儿女的财运,另一侧则是放在缸里的一条金鱼,它会和油灯一起随李老太下葬。
屋门外是临时搭建的外堂,一面仙鹤西去的帘子将堂屋门挡住,两侧留出两个小门,帘下的八仙桌上放着一个香炉,灵堂摆好时起便陆续有人前来吊唁,山东人管这叫做“打瓮”。来人先在外堂的八仙桌前跪下,磕一个头,然后从右边的小门进去哭几声,再从左边的小门出来,如果同时进来的人多,他们便连内堂也不进,捂着眼睛一顿呜呜便离开了。李老太的孙子和孙子辈的男丁坐在外堂两侧,向来吊唁的亲邻磕头作为回礼,这被外人叫做“跪棚”,也是一种礼数。
“李老嫲嫲死的也是个时候,趁没拆迁还有发丧摆灵的地方,拆了我们这群活着的老畜生死都找不着地儿了”另一条街的老头喟叹着说。眼前的蓝色气模拱门威武地站在李老太家门口,一只纸扎的仙鹤立在半空中,流水席的棚子也在李老太家门前搭起,众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