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
在不知重复过多少次的梦里,这黑色的钢铁的大陆被那似乎自亘古便不停倾泻的雨所再次淹没,如同那十七年前便沉睡于黑水之下,和黑暗、腐朽与死亡为伴的有着『鲜花』,『绿树』,『梦』与『回忆』的『土地』。黑水顺着黑色的钢铁的建筑的光滑外壁爬上来了,K看见一条大蛇顺着树干而上,无神的眼睛映出嗷嗷待哺的雏鸟。不无残忍的画面此时却显得明媚可爱,因为这只存在于那不复的『过去』——有明媚阳光,缤纷色彩的美好世界。 一如既往,那瘦削的身影伴他左右——他的母亲;一如既往,那身影没有温度,没有实体,薄纸一片,近乎融入空气;一如既往,他开始拼命想看清那张他深爱的,总是布满温柔色彩却透露出坚毅的脸;一如既往,在只回忆起母亲那闪亮着光的眼时,她便悄然滑入水中,下沉,下沉…被黑水吞噬,只剩那眼中的光,在无边黑暗中透露出一个逐渐被遗忘的词——希望。又一次的,他开始干呕,在没有『梦』的现实中干呕,在胃里翻江倒海中醒来,泪水充满眼眶。
K翻身下床,动作矫健利落,他打了一个寒噤,毫无必要地在一种极度紧迫下的穿好衣服,戴上帽子扎好外腰带后却又在惊觉无需后摘下。然后将床收进墙里,伸了个懒腰,自上而下的,彻底的懒腰,几乎一扫由那梦引起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他环顾他这小小铁盒,每日蜗居之地。两只小小沙发隔着小桌相对,破旧但干净。嵌入墙中的壁灯,电屏幕,小桌板,冰箱,布满岁月的痕迹。小灶台,油烟机,锃亮的刀具,一应俱全的调料——这可不好买。当然,还有那整箱整箱的案卷,以案发时间为顺序摆放,井然有序。
他望向窗外,天色照例阴沉,被黑色的钢铁建筑分割地支离破碎。雨大的离奇,\"啪啪啪\"地拍在玻璃上。一如既往,深深的孤独感笼罩了他,来自『梦』中的悲伤也恰如其分的出现,两种感受交织着向他袭来,脑中总是紧绷的弦几乎断裂。
缥缈的,不应存在于『现在』的『过去』也渐渐闪现:他伏案工作,神情专注而忘我;他修理壁灯,早已确信是白费功夫;他在沙发上发呆,面无表情,但内心翻涌不已……对于这神奇得近乎诡异的场景,他司空见惯。但地上一粒粒碎金般的阳光的出现也让他诧异不已,将他的视线引向紧靠窗户的墙壁一角:一位结实的老者席地而坐,身上散发着光晕,神态悠然。手捧一本厚书,装帧精美。他费了些力气才看清书名:《漫长的告别》,当然,这书同样是只存在于那有着『鳟鱼』,有着『海棠花』的美好世界的美好事物。正当K思索那漫长告别所蕴含的意义时,老者猝然昂头,紧盯K的眼睛,他觳觫一怔,肌肉记忆让手指猛地抽动!手臂径直向腰间捅去!大概半秒,他醒悟过来,深感自己神经过敏,有些懊悔地咂嘴。可下一秒,老者猛地向窗台扔出一物!?K甚至感受到那东西飞过席卷起的气流,那可不是他那『过去复现』的罕见才能所能带来的真切感受!是零点三秒还是零点二秒?九二式手枪的枪口便喷射出火焰,子弹撞向铁壁发出爆响,可老者的身影却更早一步消逝,只留下点点碎金跳跃于空气之中。
他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与身体顿时放松,三秒的时间便让他一身冷汗,这种状态对于总是胸有成竹的侦探可实在不常见。K关上保险,将枪插回枪套,对于刚才的过激后怕不已,这么小的空间内开枪可实属失智之举。\"没必要,没必要,兄弟。\"
真的吗?
窗沿的信再一次让他汗毛直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