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神子、妖怪

“你应是这座山的山主——或者说，曾经是。”

大筒木辉夜缓缓开口。

“哀家方才还心想，此处光景怎的如斯不同寻常，如今看到了你这副模样，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方才说的麻烦，如今就已经找上门来了。酒吞童子下意识挑起眉来，这位大江山的鬼王先是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大筒木辉夜的装扮，而后笃定地说道。

“你就是那位迟迟没有出现的月读命。”

“这可不能算迟迟没有出现。”

大筒木辉夜平静地回答。

“哀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同现在成为了鬼王的你一样，曾经的山主大人，抑或是神子？”

麻仓叶王此刻已然惊讶地抬起眼来。

大江山的威名可止小儿夜啼，鬼王茨木童子与酒吞童子此前的赫赫战功，更是平安京人尽皆知的事情……

可是谁又曾想的到，这般造就可怖传说的鬼王，此前居然能是受人供奉的神明呢？

“这并不奇怪。”

已经了解了这个世界运转规则的大筒木辉夜耐心的对他解释道。

“此界胆敢号称一粒米上都能有800万神明，自然是因为此界独有的规则。多数的神明实则并非神界高天原所指派，而是由于他们对自己居所之处生活过的人类，皆有所庇佑、乃至照顾……”

“既然享受供奉，自然担得起神之名号。”本就知道许多的麻仓叶王了然，原先就了解过的东西在此刻串联了起来。“山林野外中时常出现的各类大神小神，大抵都是如此诞生的，想必大名鼎鼎的酒吞童子也不外如是。”

至于为什么曾经的神明能够变成现在的鬼王，麻仓叶王也已经明白了来龙去脉：无外乎是那套成也信仰、败也信仰的玄乎话。

在这不大不小的平安京中，每日兴起的神袛会有多少，每日被人遗忘的神袛便也有多少。

人类总是健忘且自私的。当神明有一次未曾回馈他们的祈愿时，他们就会缩减贡品的数量；当神明第二次依旧没有回应他们的祈愿时，他们便会毫不犹豫的抛弃祂。

断壁残垣的神社、腐朽沤烂的注连绳、倒在地上爬满青苔的神像……这样萧条败落的场景，麻仓叶王已经见过太多太多了。以至于到现在的地步，再听到类似的故事后，他的心里居然已经一点意外都生不出来了。

——堕落的神明，早就失去了神的荣光，化作妖鬼的他们，往往都怀揣着对人类的仇恨和憎恶，只会比先天就落为妖魔的存在要更加可怕。

但酒吞童子是不同的。

大筒木辉夜笃定道。

“你主动抛弃了神子的身份，堕落进入了妖怪的行列……否则你的身上，不会依旧还有神明的物品能够残留本身的神性。”

“你将你本身保留为数不多的神性，主动给予了其他的人？”

“我曾听说过一个故事。”叶王突然开口说道。

“这是我进京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天皇御下左大臣，藤原家的小女儿，那位几年前才情容貌名满京都的红叶姬，曾经惆怅于自身脆弱的身体，而向某座山的神子乞求过自身的健康和生命的存续。”

“那位神子答应了，他善心的降下了自身都为数不多的神性，用来去维系这位脆弱而美丽的姬君身上，那单薄无依、几乎马上就要熄灭的生命——”

“但这并不是一场话本中柔弱姬君与高贵神明之间的梦幻邂逅，而是一次预谋已久的，自地狱而来的复活。”

“神子出于好心所赠予的神性，唤醒了与姬君相伴相生的，来自第六天魔王的魔影。”

麻仓叶王说完，冷静的抬眼回望着上首面无表情端坐王座的鬼王。

“倘若我猜的没错，那神子便是如今的大江山鬼王酒吞童子，而那位被第六天魔王附身的存在便是……”

“那是鬼女红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