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寒灰更然
代代端着放汤盅的托盘,平稳地穿过昂长的宫廊,红墙下洒扫的小内侍见她走过来,连忙放下了手里的笤帚,擦擦手奔过来,“代代姐!代代姐!”
“呦,这不是元义么,怎么?”代代挑眉,“干起这等粗活了?”
“别提了。”元义皱着眉,“新帝登基,我们这些伺候先皇的元字头都被贬了,现在侍监所都归德字头管了。”
代代上下打量他,是朴素了许多。
“代代姐。”元义凑近往她端着托盘的手里塞了个袋子,“您现在可是驸马爷身边的红人,您看咱们也有一同入宫时期的交情,您多帮衬帮衬着咱。这扫地的活,实在是太艰苦了。”说着,这元义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像还挤了两滴眼泪出来,代代挑着眉,语气不善:“你可别瞎说,我是伺候长公主的,不敢高攀驸马。”话是这么说,手上却没推拒,“好好干你的活吧。”
元义见她收下了,也就放了心,乐呵呵的回去继续扫他的地,代代看他认真扫地的样子,暗中颠了颠手里的袋子,分量还不轻,这元义,常年御前伺候,油水真没少捞,代代心中畅快,脚下也轻快了些,风水轮流转,这皇宫,如今是她们珈罗殿的天下了,这些素来在她面前高高在上的奴才们,也得巴巴地来讨好她。
越走越偏僻,不多时便来到一座看似荒废的宫殿,门口两名侍卫把守,她点点头便走进去,穿过荒芜的院落,眼前的宫殿上门窗都被木板封上了,钉着密集的钉子,门前也站了一名侍卫,她走近门前,门内传出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呻吟声,她深呼吸,慢慢推开门,耀眼的阳光瞬间照亮了昏暗的内室,开门间掠过的风吹散了空中飘浮着的浓厚灰尘,开辟出了一条宽敞明亮的通道,代代端着托盘还没走出几步,猛地一个白衣身影就扑了上来,抢她手里的东西,“啊!”代代手一松,托盘落地的“咣当”声和汤盅刺耳的破碎声同时响起,代代平平心跳,往脚边看去,那白衣身影佝偻在她脚边,颤抖急迫地去喝洒落在地上的汤水,代代见他这样子,不由得在心中也起一股子怜悯来,慢慢蹲到他旁边,这个人,曾经是皇帝,是她要匍匐在地上跪拜,只能望其脚背的皇帝,可是现在,却是连奴仆都不如,代代自己也知道,他的肚子里,被下了蛊虫,每日这一盅汤水,是他的良药,能延缓他的痛苦,可是近在眼前,半月之前还意气风发的少年皇帝,如今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每每想起司徒飐的凌人手段,心中恐惧。
云昭抬起猩红的眼睛看向代代,代代被他这眼神吓得起身后退了两步,看这地上的陶瓷碎片,想上前收拾的脚步却也迈不开,只得匆匆锁上门离去,温暖的阳光转瞬被隔绝在门外,云昭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面前是残汤冷羮,只有这每日一汤,他才能从痛苦的折磨中暂时喘息,他看着面前散落的陶瓷碎片,抬手捡起一块抵在自己的脖子上,这是机会,一个解脱的机会,动手吧,动手,就解脱了,声音在脑中一遍遍响起,像一只无形的手,抓着他的手腕,要把这块碎片划过他的脖子,刺痛传进他的大脑,好似有温热的液体破开他的皮肤,越使力,越颤抖,生与死一直在他的眼前挣扎,可是最终,碎片从手中滑落,他也摊倒在地上,脖子上的伤口很快就不再流血,恐惧还是战胜了他的决心,他怕死,就算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他还是怕死,他懊恼地抱着脑袋,龙符!什么龙符!到底在哪?!他连父皇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他怎么会知道什么龙符,这是借口,这是司徒飐折磨自己的借口!云昭喘着气靠在门板上,浑浑噩噩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门对面的窗户后面隐约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皇上?”
云昭心中一动,门外又唤了一声“皇上?”是元盛的声音!像是一瞬之间来了力气,云昭连忙起身,扒着横七竖八钉着木板的窗栏,极力想把夹缝中的人看清楚,“是你么元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