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记忆与眼底的雾
文慧去厨房关火关油烟。
伴随着她的轻柔脚步,老式的棉质拖鞋也时不时拍下地板,发出阵阵啪嗒啪嗒的响声。
喻十六坐在桌边,沉默着注视她有些疲惫却依然窈窕的身姿。高高盘起的头发没能精细地勾住每一缕,依然有些许发丝挂在耳边,随着气流轻轻飘荡,显得有些憔悴。
等到文慧的背影完全消失,十六从口袋里摸出几粒洁白的小药片,微微用力,捏碎成粉;然后伸长手臂,搓动手指,轻轻洒进文慧的水杯里。
水杯中,一阵白色的雾很快消散。而他眼底映射着的雾也同样如此。
今天是他的生日,难得开了一瓶无年份的山崎。好巧不巧,今年生日刚好赶上大年初五,窗外全是迎财神的电子烟花,给这生日平添几分喜庆。绚丽的全息影像在夜空中闪烁,时不时照亮十六的脸,一个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眯着眼看烟花。源自古代的传统节日早已被遗忘抛弃得差不多了,与财神有关的却一个不落的保存了下来。也许下一分下一秒人就死了,钱依然是万万不能过不去的。
他回过头,给自己装满冰块的玻璃杯里倒了点威士忌,然后举着酒瓶,作今晚的最后一次尝试。文慧很聪明,从今晚打开那瓶山崎开始,她就知道十六想做些什么,于是在简单小酌两杯后,很坚定地把酒换成了这杯水。
真是两个固执的人啊,十六自嘲想着。
相识相知相爱快二十年,彼此什么想法似乎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轻易看透。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把理解体谅做到了极致,却总是流露出令人厌恶的悲情。
没有人有义务奉献。
喻十六嘴里咀嚼着这句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无比苦涩的话,却用行动默许了文慧的拒绝……即便这种默许在本质上是欺骗。
夫妻两人整晚都没一句对话,连晚上亲热的时候,也只剩下频率复杂的喘息。喻十六知道文慧在哭,泪水的温度触碰皮肤时,自己的灵魂仿佛也在跟着战栗。
于是他鼻子开始发酸。不过好在安眠药发挥了作用,文慧很快就疲惫得没了动静,没曾连带着他一起流泪。
十六悄悄关上床头的台灯,然后拉开窗帘,借着月光给她的被子裹得更紧些。
阳台的上方有一段浓稠得化不开的夜色;头顶的两个月亮交相辉映,释放着或湛蓝或洁白的光;但无论哪种颜色,都很是温和。
文慧蜷着身子,皱着好看的八字眉,眼角的泪痕在素雅光芒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柔弱。那一道蓝白相间的颜色仿佛从天而降,勾勒她的眼睑。
她似乎察觉到什么,闭着眼喃喃道,一定注意安全啊。
喻十六手指微微颤抖着把她的眉毛轻轻抚平。他终于是坚持不住了,后退坐到墙角,蜷缩着抱住膝盖,然后开始轻轻抽泣。
他想起那年自己从实验室回来后,同徐文慧为数不多的激烈争吵。争吵的内容他已经记不得了……事实上那次回来以后自己的记性就越来越差,但他却很反常地,很深刻地记住了文慧最后那几句带着哭腔的诉说。
“我太害怕了十六,我甚至惊讶自己能恐惧成这样,能恐慌到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把床单揪成又冷又硬的一团;能把我的头发扯成早上醒来后触之即痛的地步……”
他一直是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情感宣泄的,尤其当站在对面的那位,是自己立誓共度余生的人。他知道自己必须承受住,然后说些什么……但他说不出口,只好很认真地倾听。
“我不怕你死,真的。我有能力照顾好自己,在你去世之后继续好好生活。但我不能接受你人还活着,却就这么把我忘了。我真的,甚至连一点点可能性都接受不了。”
“我无法想象你每天早上起来看着我的眼神都更加陌生一些;无法想象你会一点点离开我;无法想象你会在几年后出走,去认识新的人,开始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