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变
重阳夜宴。
两列琉璃宫灯在长乐宫前展开如雁翅,在深蓝天幕下照得阖宫明亮,灯火辉煌。
身着锦绣华服的官员、女眷们陆续相偕入宫,带起香风阵阵。一片笑语盈盈中,栾和君依旧一身宽大的海青色外袍,是万花丛中一点沉静的暗色,悄悄进殿落了座。
她的位次被挪了又挪,挨着宗室的女儿们,抬眼望去,只能见高处一个煌煌的纯金龙椅,连人的脸都看不大清。
皇帝未立皇后,龙椅一侧是太后的位置,另一侧略低些就是苏相的座次。以这两人为首,宗室亲眷和文武大臣分作两列依次设座。
白敞的位置在大司马丁可晟之后,还空着。
这个人是皇帝登基后从中郎将提上来的,数月以来分割蚕食了白敞在京城、尤其是在皇宫的不少职权,比如亲近宿卫的轮值调换统筹,比如随侍未央宫的参议政事之权。这样只凭皇帝喜好的、不需诏令的权力实在可以流转得隐秘而随意。
出人意料地,白敞并没有任何反击的迹象。事实上,他这几天连朝都不怎么上了。
临近开宴,白敞才姗姗来迟。他刚刚落座,便听得内侍高声宣道:“陛下、太后娘娘到——”
朝臣宗亲们纷纷跪俯下去。
皇帝登基数月来,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侍君之道。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朝歌暮饮不识愁,急管繁弦催一醉。
也有聪明人,在一次又一次的大宴小宴中,在歌舞美人中,看出些许不大不小的变化。
苏丞相想,白敞的座位,已经变了三次了。第一次,从皇帝近座,摆到朝臣首列;第二次,从自己前头挪到了自己后头;第三次,又把丁可晟的位次提了起来。
他躲懒惯了,内心并不乐意挨着皇帝这么近。无奈前头没人,他回头瞥了一眼意气风发的丁可晟和神色淡漠的白敞,认命地摸了摸鼻子,出列躬身祝酒:“值此重阳佳节,老臣恭祝太后娘娘凤体康健、长乐未央!”
他这一拜,满殿人也纷纷起身祝酒。
太后满面春风:“众卿请起。”
丝竹动,歌舞起,朱色锦毯上窈窕舞姬身姿蹁跹,紫檀屏风间错以珠翠光华流转,好一派栾氏王朝的升平气象!好一个和乐融融的长乐未央!
栾和君饮尽杯中残酒,看向白敞。
那人指间捻了一粒紫红鲜艳的葡萄,转来转去。
重阳宴是为了讨太后欢心,有那做事伶俐的,早早搜罗了各地奇珍异宝,此时献上,博上位者一
笑。
在看过了昆仑的雪兔子、南疆的笑面猴、东海的珊瑚树、北漠的玉莲花之后,丁可晟也起身奏道:“陛下,太后娘娘,臣于前日得了一株九华菊,于暗夜仍有荧荧光华。今日恰恰应时合景,特呈上供陛下与太后一笑。”
他顿了顿:“殿中灯火辉煌,恐不得见此花妙处,敢劳陛下与太后移步殿外一观?”
皇帝起身笑道:“那有何妨?随丁卿去便是。”
满殿亲贵便随皇帝、太后鱼贯而出。栾和君略等了等,混在一群宗室命妇中到了长乐宫殿外花园中。
早有宫人远远移开宫灯,丁可晟寻来的那株九华菊被放在一处假山前,架在半人高的石头上,底下是一个白玉的花盆,通体纯净莹润,繁茂枝叶正当中捧出一朵白菊来,圆圆蓬蓬,大如人面。更奇的是,那花在夜色里泛着幽幽白光,与白玉花盆交相辉映,仿佛也是玉雕成的一般。
一时众人啧啧称奇,太后更是欢喜:“果真是罕物。”她凑近那九华菊,只闻甜香缕缕,又见花瓣莹润可爱,白光将她的脸都映亮了些。
“丁卿心思奇巧,必当重——”她一个“赏”字还未出口,直觉一股凉意灌顶,对面假山上的枝蔓无风自动,孔隙间似乎飘过一张女人面。
“谁?!”太后这一惊非同小可,众人纷纷随她向假山处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