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如同父
太子,她和她身后的势力,想必高曜早已深恶痛绝。多年来,陆愚卿仍身居高位,不失富贵。如今只打发华阳嫁去回鹘,已算高曜宽宏大量。我叹息道:“陛下若将一位亭主封为公主,也是很尊贵的。”
高曜笑道:“公主是生出来的,不是封出来的。”
我垂眸叹息:“陛下圣明。”
高曜看了我一眼:“莫非你以为朕在挈怨报复么?”
是,也不是。华阳当年有勇气诋毁高曜,今日就必得有承受恶果的勇气。我坦然道:“微臣不敢。当年太宗皇帝收复西北六州,回鹘也曾派数千骑兵相助,论起来,回鹘于国有功。且回鹘强大,又与我大昭新近接壤,理当修好。回鹘的王后,自当与陛下同心同德。诗云:‘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30]华阳长公主和亲,甚是合宜。”
“同心同德”的话,未免有讥讽之意。然而高曜并不在乎,甚而十分享受:“‘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这话说得好。原本朕倒有些不舍,可事关边境安宁,朕岂能惜一妹?”说罢又赞赏道,“你的话总是切中要害。依朕看,你还是回宫来,像襄助父皇一样襄助朕,这样朕就省心许多了。”
他一扫适才的试探与不安,口气中全是自信与沉稳,带着不容反驳的君威。我不禁笑道:“陛下自有良臣治国,微臣一介女流,不敢叨居高位。”
高曜举杯一笑,银色酒光点点滴滴,戳破漫天漫地、清冷淡薄的月光。“你不是寻常女流之辈,你是朕……朕新封的新平郡侯。”
很晚才送走高曜。今夜他去了贞妃李芸的章华宫。月辉如霜,一地虚白。皇城的月色一贯如此散漫而孤清。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高曜从一个未满五岁的孩童,长成和他父皇一般,虚龙榻、待春色的皇帝。为君五年,侍妾太多想来是最甜蜜的烦恼。到处都是新鲜娇嫩的面孔,连玉枢的美都显得沧桑。这皇宫,越发不属于我这垂垂老矣的人了。
回到听雪楼,只见玉枢早已卸了钗环,坐在灯下缝衣裳。我一面除下曳地的披帛,一面笑道:“姐姐怎的还不歇息?”
玉枢笑道:“你不回来,我如何睡得着?”说罢指一指最里侧的小室,“你今天辛苦了,一应都齐备了,早些睡吧。”
也不知她说的辛苦是指我应付皇帝,还是指我应付她。于我来说,并无分别。“多谢姐姐。”
若在往年,我与玉枢必定同睡一榻。如今榻也变得窄小,再睡不下两颗疏离的心。我正要进去,忽听玉枢唤住我:“玉机……”
我笑道:“姐姐有事?”
玉枢微微沉吟:“圣上与你都说了些什么?”
我笑道:“并没有什么,叙旧而已。”
玉枢忙摆了摆手,一时烛影乱晃:“你别多心,我并非存心打探你与圣上之间——”她蓦然住口,脸一红,攥紧了正在缝制的中衣,不知所措起来。
高曜如此厚待于我,父子人伦的揣测与笑谈,想必玉枢早有耳闻。我将衣裳缓缓自她手中扯出,摘了针线放在一边,微微一笑:“小心针扎了手。姐姐想问什么,何妨问得准确些?”
玉枢见我并无异样,这才道:“近来我听说了一件事。回鹘使者来求婚,圣上有意将华阳嫁过去。不知今夜圣上可有提及?你可有什么可靠的消息么?”
我不想她会问起这个,不禁愕然:“姐姐等我到现在,就是为了问这件事?”
玉枢道:“你明天一早便要出宫去,也许又是好几年不回宫来。你既面圣,我自然要问一问。只怕我现在不问,来日便没有机会了。”
我叹道:“论理我不该说,不过既然是姐姐问我……不错,我问过这件事了。”
玉枢又惊喜又不安:“当真么?圣上当真要让华阳去和亲么?”
我默默拈起针线,在指尖绕了一圈又一圈。玉枢的神情慢慢冷寂,继而失望而恐惧,面色在灯光下变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