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绿派司,图章一敲,结束了。小毛说,我吃饱了。邻居说,以前结婚,要开单位证明,现在方便,小毛谈一个价钿,听听看。我不响。邻居讲,现在股市不错,弄个几万洋钿,天天涨一眼,天天涨一眼,有啥不好,另外也是积德,女人肚皮一点一点大起来,又不是外国,可以脱光了拍照,一个上海单身女人怀孕,总是难看,小囡事体不落实,穿马路再碰到土方车。我听了一吓说,越讲越吓人了。邻居讲,帮个忙,急人所急,这种派司不办,也是浪费。这天,大致就谈这点。第二天再谈,我就答应了,过一天,三个人到“绿缘”去吃茶,见了面。汪小姐衣裳宽松,样子还算贤惠,问我讲,小毛原来的老婆,叫啥名字。我邻居讲,有必要吧。汪小姐讲,这倒也是,要是美国,麻烦比较多,当局上门单独调查,老公用啥牙膏,老婆戴啥胸罩,夜里做几趟。邻居讲,办移民呀,缠七缠八,小毛能够答应,不容易了。汪小姐讲,小毛,我有点担心,登记结婚阶段,两个人起码要亲热一点,手拉手,开心笑一笑。我答应。到了登记的这天,汪小姐像真的一样,当了别人面,叫我几次老公,靠紧我讲,老公,刚刚我肚皮一胀,是心里太紧张了。
我轻声讲,假老婆,我是假老公,假老婆要发嗲,对真老公去发。汪小姐笑一笑说,小毛是至真的好男人,等我有空,就来拜访。阿宝不响。小毛说,事体,大致就是这样。
十天后黄昏,路灯亮了一点,正值退潮,莫干山路地势,已高出苏州河水位,空中是初春的河风。沪生与阿宝到得稍早,经过路口,先踏上附近昌化路桥,到对岸“潭子湾”棚户走一圈。少年时代,沪生跟随小毛,来过此地游玩,暮色苍茫,眼前是大名鼎鼎的两湾,潘家湾,潭子湾,蛛网密集的狭弄,正准备拆迁,灯火迷离,人来人往,完全脱离少年时代记忆。两个人走了一段,沪生看手表,阿宝买一张夜报,忽然想到上海历史里,反复来往于此的烈士顾正红,思古幽情,随之而生。待等两人原路返回,眼前的河面,已黑得发亮,远见一艘苏北驳船,等于沪西一条不烂之舌,伸出桥洞一截,椭圆船头翘于暮气中,上有小狗两只,像舌苔上两粒粽子糖,互相滚动,一转眼,弹跳到岸上,隐进黑暗里。两人沿河浏览,登桥眺远,惠风和畅,船鸣起伏,河床在此宽阔,折向东南。正东的远方,是火车站如同瀑布的星海,流人墨玉的河中,与逐渐交会的两支夜航船队,化为一体。阿宝说,白萍有消息吧。沪生说,上个礼拜,收到澳大利亚来信,称已经有了身份,跟一个菲律宾华裔男人生了小囡,如果我想去发展,可以代办,条件是,到了澳洲,就办离婚,两人就此分手。阿宝说,还算有良心。沪生说,我根本不回信,让我一个人到墨尔本,蹲到马路旁,天天看汽车,我发痴了。阿宝不响。两个人下桥朝南,避让上桥卡车,进人莫干山路老弄堂。
这天夜里,是小毛摆酒请客。小毛电话里解释,是替春香还愿。沪生当时说,这也太客气了。小毛说,如果沪生有小妹妹,老相好,尽量带过来,一道谈谈聚聚。沪生笑笑。小毛说,真也不是对路,沪生朋友圈子,基本是女律师,女干部,女秘书,知识女人,不方便对吧。沪生笑笑说,有我就可以了。小毛说,弄堂小百姓,台面寒酸,不好意思带来,我理解,这就我来安排,吃酒要热闹。此刻,沪生与阿宝走进小毛房间,先是一吓。房间里已有五六个女人,圆台面摆好,二楼薛阿姨端上电暖锅,生熟小菜。小毛是突发胃病,胸口包一块毯子,居中坐定。来宾除了建国,招娣,菊芬,小毛指三个年轻女子说,我三个小姊妹,大自鸣钟拆迁之前,理发师退休,店堂做过几年发廊,这三位妹妹,社会上叫发廊妹,相当无情,我取名中妹,发妹,白妹,啥意思,麻将打得好。中妹说,多少难听。白妹说,我欢喜,我觉得好,我皮肤白。小毛说,三姊妹重情义,平时有啥事体,样样来帮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