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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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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地板,马桶间门砰一记关上,砰一记又一记。自来水按人头算,用电,照灯头算账,4灯收音机,等于15支光电灯,5灯收音机,算20支光灯泡的度数。阿宝爸爸每天准时扫地,赶到单位报到,认罪书天天挂进挂出,回来迟,阿宝代收。阿宝娘漶浴,方台靠边,小阿姨拖出床底的大木盆来,到灶间拎了热水冷水。房门关紧,家家一样。男人赤膊短裤,立到灶间外面,一块肥皂一只龙头,露天解决,再进马桶间里换衣裳。黄昏,各家小板凳摆到大门外,房前房后,密密麻麻是人,凳面当饭桌,女人最后收作碗筷,为一家老小,汰了衣裳,拉出躺椅来,搭铺板,外面乘凉过夜。小阿姨说,此地宽敞,市区郊区,上海人乡下人,其实差不多。阿宝不响。小阿姨说,南京路天津路,倒马桶的房子,要多少有多少。阿宝说,嗯。小阿姨说,阿宝,要多交朋友,看见了吧,楼上10室的小珍,一直朝此地看。阿宝说,小阿姨,还不够烦呀。小阿姨笑笑。吃了夜饭,万家灯火,阿宝走出一排排房子,毫无眷恋,眼看前方,附近是田埂,几棵杨柳,白天,树下有螳螂,小草,蝴蝶飞过,现在漆黑。阿宝闭眼睛,风送凉爽,树叶与蒿草香气,大蒜炒豆干,焖大肠的气味,工厂的化学气味。等到夜深返回,整幢房子静了,家家开门过夜,点蚊香,熏艾蒿,走廊闷热黑暗。2室是两张双层铁床,月光泻到草席,照出四只脚,四条小腿。自家房门挂了半块门帘,阿宝爸爸已经打地铺,阿宝娘与小阿姨已经人梦。家人距离如此之近,如此拥挤,如此不真实,但阿宝对小阿姨,依然心存感激。搬来当日,小阿姨领了阿宝,阿宝娘,到日用品商店买了煤球炉,火钳,脚盆,铅桶,蒲扇,四只矮凳。阿宝娘说,买两只吧。

小阿姨说,坐外面吃夜饭,两只凳不够。阿宝娘说,阿妹,我不习惯,不答应的。小阿姨说,外面吃饭,风凉。阿宝娘不响。小阿姨说,要跟邻居一样。阿宝娘说,要我坐到大门外,岔开两条大腿,端一碗粥,我做不出来。小阿姨说,苦头吃得不够,学习不够。阿宝娘说,十三点。小阿姨说,讲起来,以前我也算镇里有铜钿的二小姐,但吃苦比较早,人情世故早。阿宝娘说,结果呢,看错了男人。小阿姨说,是呀是呀,阿姐是享福人,房子好,男人好,现在呢,照样交“麻枯”运。阿宝娘不响。小阿姨说,放心,我会帮姐姐出头的。阿宝娘说,房子小,还是早点回乡吧。

小阿姨面孔一板说,啥,我跟派出所这个死人,已经离婚了呀,要我回乡,煤球炉,啥人来弄呢,每一户,照例轮流负责七天卫生,马桶间臭得要死,1室山东人,一家门天天吃韭菜大蒜洋葱头,熏得眼睛睁不开,啥人去弄。阿宝娘说,不要讲了。小阿姨说,楼上楼下,一共四只马桶间,下面通一条水泥槽,盖了四块马桶板,楼下负责打扫两块,每块要拖出来冲,揩,要到太阳里去晒,罗宋瘪三,苏联人搞的名堂,又臭又重,啥人做呢。阿宝娘说,不要讲了。小阿姨说,楼上几只赤佬,专门到楼下马桶问里大便,真自私,讲起来工人阶级。阿宝娘说,嘘。小阿姨说,烂污撤到马桶圈上,底下的水泥槽子里,月经草纸,“米田共”,堆成山,竹丝扫帚也推不动,真腻心呀。阿宝娘叹气说,实在不想走,再讲好吧。

礼拜天,大伯来到曹杨新村。思南路大房子扫地出门,一分为三。

大伯一家,迁到提篮桥石库门前厢房。婊婊因为皮箱事件,单位加大力度,忍痛与老公离了婚,跟了祖父单过,住闸北鸿兴路街面房。小叔一家三口,搬到闸北青云路亭子问。祖父定息取消了,大伯每月只发二十九块三角,等于工厂学徒的满师标准,人口多,艰难。婊婊与小叔两家,单位工资一分不减,人少,还过得去。此刻,大伯靠了窗口,吃冷开水。

从解放直到“文革”,阿宝父母只逢阴历年,到思南路与大伯见一面,来往不多。阿宝父母不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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