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胎第七 潇湘水云
姬,赐婚左卫将军曹晟。 同年三月初三,帝姬下嫁,而我身为自幼陪伴在公主身侧的贴身宫女,也随着她一同来到了曹府。 嫁给曹晟的那几年,大约是小姑娘这一生里最快乐的一段日子,这时间的他们近乎可以毫无拘束地在府中做他们想做的一切——跳舞,抚琴,习剑,抑或是扬鞭纵马,挽弓拉箭。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她这辈子能一直这样快快乐乐地过下去。 但那只是如果。 变故还是在宣和七年(1125)的八月发生了。 身为驸马都尉的曹晟在府中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被召进宫里的次数越来越多。 听人说徽宗和太子有意让他代表大宋出使契丹,以求外援,但他们不待这事商量出个具体结果,十月份金军便覆灭了辽国,冲着燕山长驱直入,狂奔而来。 得知了此等消息的徽宗险些被吓丢了一条小命,转醒后忙不迭便将皇位禅让给了太子赵桓。 钦宗即位时金军已然打到了白河,他见此连忙罢黜了蔡京童贯。 “听说官家已经要重新重用李纲老将军了。”长大了的小公主忧心惴惴,抬眼看向她对面的青年将军,“郎君可有什么打算?” “公主。”曹晟应声有着一瞬的沉默,“我还是想为国尽一份力。” 赵金奴听罢静静敛下眉眼,良久后,我听见她说:“那就去罢。” 她说,那就去罢,她会在府中等郎君得胜归来。 送走曹晟的那日天上飘了薄雪,霜色眨眼便染白了青年的鬓角。 我目视着他的背影,微微眯了双眼。 我大抵能猜到他的想法——哪怕现在的真定曹氏早已不再是从前的铁血将门,他骨子里也仍旧埋着曹家人的那股赤血。 而这,也是潜藏华夏儿女血脉之中,一种独有的传承。 * 靖康元年(1126)的雪下得比大观四年(1110)还要厉害,一夜的北风吹下来,那雪足能攒上个一尺多深。 赵金奴打从曹晟离去的那日起,便日日坚持着要在家中的小台子上舞上一段,到今天她早就将她学过的那些舞跳了两个翻。 “兰姐姐,你说郎君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们大宋还能不能再有些胜算?” 她偶尔会在闲暇时这样问我,每每听见这个问题,我却只能含糊着不做具体回答。 但我知道似她这样聪慧的女子,她总能从往来人闲谈的边角里寻到些蛛丝马迹,于是我眼见着她像当年的小皇后那般,身子一日接一日的消瘦下去,衣裳一日赛一日的松垮空荡。 但是曹晟还没有回来,那批与他一同到汴京城外抵御金军的兵士都没有回来。 汴京被破的那日她似乎是早有所感,天刚亮便爬起来独自穿好了她最喜爱的那身大红衣裳。 待到我听见动静,撂下尚未替她炖开的那盅汤药,跑去台边寻她之时她已跳过了一曲,我拔高了声调试图将她喊下台子,她却怎么都不肯听我的呼唤。 “公主,您下来歇歇罢,这天又开始下雪了,再跳下去,您的身体该吃不消了——”我扯着嗓子竭力大喝,费力爬上去想要阻止她的动作。 今年秋天后她的身子便糟得仿若成了一团虚棉,再这么不要命地空腹跳下去,她只怕会没命活过今天。 “公主,金奴儿——好乖乖,你听话,别再跳了……别再跳了!”我声嘶力竭,几次想要捉住她的衣袖,却都被她灵巧地躲了过去。 四十多岁的躯壳远不如那二十几岁的姑娘灵活,我在那台上来回奔跑着,却只能被迫眼睁睁看着她跳过一曲又一曲。 大雪转眼铺满石台,她那身血一样大红的衣裳也被雪水浸得秾艳而斑驳,正午时分,远处的天空倏然灼起冲天的火光,在那火色的映照之下,她也终于停下了舞步,软泥一样跌躺进了雪地。 我见状忙冲上去抱起那个被我自小看大的姑娘,雪化在她身上激起大片的冰凉,我想带着她赶快回到屋子里换一身暖和的衣裳,她却忽的抬指拉住了我的衣袖。 “……兰姐姐……不要……再费、力气了……” “我知道……曹晟……活不成了。” “大宋……也……活不成了……”